有人托白鴿送來一封信，打開時，安華輕笑了一聲，將它放入火中，任由火舌吞噬，燒成灰燼。信中的語調輕快，講述著大美的風景，此時那人正處大漠，安華幻想著大漠此時的落日，遠處少許的炊煙，以及連綿無盡的金黃的沙子。

只是這一瞬間的幻想，在阿亮推開門時呼出的第一口氣的剎那消失的一幹二凈。

二十萬的大軍，三十萬的糧草，已經在城門外集合完畢，可本該跟著走的安華，卻被各位大臣一起勸了下來，用的是帝王不可離城的理由，強硬的將他想要去往大漠，和一腔安國的熱血壓制了下去，就像是驚蟄時的一場驚雷，雷聲隆隆，卻憋著不讓雨水下來。

安華拿著不知從哪裡翻找出來的墨綠色的玉簫，放在唇邊，站在閣樓上對著屋外灰濛蒙的天，吹著一首沒有名字的曲子，那是小時候，宮中一個外邦的樂師教的曲子。

城中錯落有致的屋舍，深綠色的屋瓦，黃色的街道，人小的可憐，剎那，他就像是睥睨天下的神，滿腔悲愁卻又無可奈何。握著蕭的手緊了緊，曲子也跟著高昂了起來，最後他收起了蕭，雙手負立。

他喊來阿亮，命他取來上好的酒釀，拿著酒罈，出了宮門，坐著馬車從大道駛入小道，拐入一個較窄的巷子，喬宰相的府邸就在那裡，在這條巷子的盡頭。

敲響門的時候，裡面出來個小廝，望見他的時候，誠惶誠恐，急急忙忙地跑進去通報，卻把他扔在門口，毫無規矩。不過安華卻也不惱，隨意在台階上找了個幹凈的位置坐下，酒罈放在邊上，一如小時候，皇兄帶他出來找喬宰相玩一樣，前幾次皇兄不讓他進去，於是他就坐在台階上，支著腦袋望著小巷裡偶爾走過的幾個行人。

門再度開啟時，喬宰相慌裡慌張的帶著自家才剛滿八歲的小公子前來迎接，安華卻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唇角勾起，笑意蔓延了臉頰，也緩緩爬上那雙漆黑的眼睛，他說：「不需那般拘謹，朕只是來找你喝酒的。」

「喏。」雖是這樣說了，那人卻依舊和安華保持著距離，舉手投足間都帶著隔閡，仿若一堵望不見的牆，隔在了他們的中間。

酒喝著喝著，安華就坐在凳子上看起了周圍。小巧的院子里栽種著些許的花朵，杏花也都開始吐入出花苞，靠著個小池邊上的垂柳也長了幾個嫩綠的芽。看著看著，他又將臉轉了回來，望著前面膽戰心驚的人，輕笑了一聲。阿亮站在一旁候著，陡然間覺得有些蒼涼。

曾經安華還小的時候，跟隨著二皇子來這裡時，喬宰相還會給他塞上幾塊糖，或是幾個少見的小玩意，甚至有的時候，還會牽起安華的手，帶著他從東邊的院子走到西邊的院子，逛一逛整個府邸，偶爾興緻來時，還會教他背上幾首詩，那時候......還沒分官分爵的，還都是個不算多大的孩子。

「以前都沒發現，你家的院子里還栽了杏樹。」安華用手指了指那株正在吐苞的樹，「等到不久開了花，肯定好看。」

坐在對面的人怔了怔，隨後說：「這樹是我家夫人喜歡，前年才叫人從郊外的樹林子里，移栽進院子里，若是陛下喜歡，等到花開時來看便是。」

「府上還有糖嗎？」安華不答前面的話，端起酒杯喝上一口之後，眼睛望著杏樹邊的池子問道。

「有的。」喬宰相說，「備給小兒解饞吃的。」

「給朕一塊吧，突然想吃了。」安華說，「給個小塊的就好。」

喬宰相起身準備去拿，安華卻也跟著站了起來，他伸手攔住要去後房拿糖塊的人，說：「不必今日給，等到杏花開了，朕再來時，你給朕就好了，今兒酒喝完了，朕也該走了。」

「喏。」喬宰相頓了頓身子，帶著自己的兒子，彎著腰拱著手送走了安華。等到人走了，他才恍惚回神，望著桌子上空空如也的酒杯和酒罈，良久揮了揮手，叫人來將這裡收拾幹凈。

夜晚下起了一場雨，等到雨停時，那杏樹的枝椏上，有一朵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