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君澤支著腦袋，趴在窗欞上，看著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擺弄著樹苗的人，微眯起的眼睛裡，像是灑滿了金色的光，細細碎碎的。

許君澤覺得自己並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也許可能只是有時會感性一把罷了。總而言之，如果此時，天上下來個人，要求把這人帶走，也許他會站在一旁默許。

「你覺得在這兒種棵桃樹怎麼樣？」那人頂著太陽，侍弄的院子里的花草樹木，滿頭大汗的模樣，像極了山腳下的農戶。

許君澤歪著頭，他想，那人似乎忘了自己是個山神，揮個手就什麼都好了。隨即他又覺得，那人是知道的，記得的，只是想自己動手罷了，可能是等那個叫玄暉的神來接的日子太長了，所以得找些事來做吧。

「嗯。」許君澤點了點頭，「你隨意。」

那人便興緻沖沖地拉著他府邸里唯一的小廝，滿山地找著合適的桃樹苗。

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人間已是寒食節，山下的那個小村落也熱鬧非凡的，男男女女地都來著山上踏青，那人便興緻盎然的躲在一旁偷偷地看著。

下午的時候還有蹴鞠和鬥雞，那人也混在那些人裡面看著，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只是那臉上的笑意也沒持續多久。

玄暉和他的事情是徹底的敗露了，許君澤也被牽連其中，以至於很長的時間裡，他被禁足在這個小小的院落里，半步都不能踏出。

等到那天風雲突變，天上真下來人的時候，他倒是沒將那人推出去。

他看著那些天兵，手指撥弄著棋盒裡的白玉棋子，有些漫不經心，他說:「你們說的那人我根本就不識得，更何況，我與玄暉如此的熟悉，他怎會將相好放到我這裡，這不擺明了送給你們麼？」

「他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可能那麼傻。」

不過那人確實挺傻的，天界追查下來，第一個查的肯定是他這裡，不過也別無選擇，像他那樣的人 ，清清冷冷的性子，在天界都沒個玩的好的。

那天兵里領頭的那個將領好聲好氣地說:「玉帝大怒，如若不將那人抓去，人界便遭殃，終究還是得將他找到，這人間才會好好的。」

許君澤看著他，是個聰明的。只是，那人臨走時的囑託還在他腦海里不斷的盤旋，最終他依然沒有將人放出去。

而後的幾年裡，他感覺自己彷彿見到了地獄中的煉獄，北邊幹旱，南方洪澇，山體滑坡，掩埋了許許多多的人，偶爾來的幾場地震，弄得人苦不堪言，地府里排著隊等著投胎的人，多的幾乎都快要排到人間來了。

許君澤將那人關在了府邸里，讓自己的小廝將人看牢了，別讓一點兒風聲傳入那人的耳朵。而他自己，便四處走走停停。

有時候，許君澤覺得，也許那個高高在上的王，是沒有心的，他的心給了王後，剩下的殘忍給了所有的人。

許君澤看著那些被水吞噬的孩童，無助的掙扎著，最後沉入水底，他看著那些趴在岸邊的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喊，甚至他都走到了北邊，那裡幹燥的連土都裂開了，剛剛出生的嬰兒被曬死了，飢餓的人飢不擇食，互相殘殺，各自為食。

像極了野獸。

北方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都到了一個成人的膝蓋骨，雪下多了也變成了災，凍死的，凍傷的。

那些人祈求著，埋怨著，帶著希望入睡，醒來時接手的仍然是絕望。

消息最後還是傳入了那人的耳朵里，許君澤匆匆忙忙趕回去時，那人已經跳下了輪迴台，他看到玄暉的拂塵斷了，看到他滿臉倦容，眼裡的神色複雜的讓他看不懂。

「你答應了我，會照顧好他的。」玄暉開口的時候，聲音是沙啞的，在蒼茫一片的崑崙山頂響起時，就像是凌冽的風雪。

「是，我答應了。」

「也是。」他說，「我太自大了，原以為能倔強的和天對抗，卻忘了，我在那人眼裡依舊如同螻蟻。」

他轉過了身，「不怪你。」

「君澤，以後別做仙了，也別成神了，做個妖挺好的。」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手指在觸碰到許君澤的臉頰時收了回去，「做個人也挺好。」

最後那人決然轉身，躍入輪迴台，墜入前，許君澤聽見他說:「平平淡淡也挺好，至少不用背負那麼多的罪惡。」

最後人間歸為平靜，一切災難在一瞬間消失，南方水位下降，北方開始降雨，許君澤站在山頂，舉著酒杯，一杯一杯的倒入泥土裡，一言不發，卻淚流滿面。

他覺得自己性子其實很涼薄，只是偶爾會感性一把而已，比如冰夷，比如玄暉，比如那些逝去的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