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陽一怔，隨即臉色難看起來：「……師尊怎麼了？」

他說話的時候手下微微一顫，白光無聲無息地散去，卓無衣的魂魄瞬間被吸回了身體。他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也不禁問道：「發生什麼了？」

蘇別離無視了他，仍是冷冷注視著林安陽：「林師弟，你最好祈禱師尊不會有事。」

說罷他轉身要走，林安陽一把扯住他：「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我差點害了師尊？！我怎麼可能……」

「……」蘇別離凝視著他，唇邊浮起一絲冷笑。下一秒只聽噼啪一聲輕響，他身上忽地騰起一道極細的光芒，林安陽彷彿觸電般鬆開了手，指尖冒出一股白煙。

「我還要趕回去。」蘇別離不帶感情地說道，「你最好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說罷他召出配劍縱身一躍，御劍騰空而去。林安陽神情複雜地呆立半晌，突然下定決心一樣喚來配劍，同樣御劍而去。

卓無衣、池晏塵、白素婕和秋凌四人獃獃地互相看看：他們就這樣被無視了。

林安陽做了什麼會差點害死雲琛，又成了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卓無衣雖然和池晏塵幾人探討過這個問題，卻始終徒勞無功。

自從那日他嚐試過魂魄離體之後，穆小樓便再也沒有出現在風竹別院。反而是祁桃經常跑來這裡，聽他講一些人界的趣聞。

「這麼說，在人界真的有一個地方能夠聽戲？」祁桃坐在桌子上一面晃悠兩條腿一面好奇地問道，「戲文都講些什麼？」

她是在紫微山出生的凈妖，自化形以來就沒有下過山。她沒有見過那光怪陸離的世界，她的世界只有紫微山這樣的地方，還有雲琛。

「紫微怎麼還不出關啊……」祁桃扁扁嘴，顯得有些委屈，「我很想他。」

卓無衣不禁又想起那日林安陽與蘇別離的衝突：「紫微星君他……不是受傷了嗎？」

「受傷了？」祁桃立刻睜大了眼睛，「怎麼可能？有誰能傷得了紫微？他傷到哪裡了？嚴重嗎？不行，我得去問問！」

說罷在卓無衣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風風火火地衝出了屋子，眨眼間就消失了。

她……她還真是關心雲琛……不會真的是雲琛的枕邊人吧……

原本對於這個說法已經持否定態度的卓無衣又突然動搖起來。雲琛是紫微星君，仙界之首，怎麼可能會和一個妖在一起。就算她是凈妖，那也是妖類啊……

卓無衣有些糾結地皺著眉，趴在桌上望窗前那一成不變的翠竹。饅頭趴在他的腦袋上，用爪子扒拉著他過長的頭髮。

片刻之後卓無衣意識到，距離雲琛出關的日子，似乎也不遠了。

不知道他還好嗎？那日蘇別離說差點害死他，會不會他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卓無衣嘆了口氣，把額頭貼上冰涼的檀木桌。

他究竟，能否留在紫微？

轉眼之間一月之期已滿。這天卓無衣正趴在床上百般無聊地翻閱書籍，房門突然被人砰地一腳踹開，多日不見的穆小樓出現在了門口。

「無衣！」

「要喝水的話水在桌子上窗子旁邊第三個椅子不能坐否則饅頭會撓你只有清水沒有茶水更沒有雲霧茶少到我這裡來挑剔你的書我看完一半別再催我很多字我不認識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卓無衣轉過頭去，無比驚悚地看到穆小樓眼下烏青、毫無神采地杵在那裡。

「你怎麼了？」看起來像是嚴重睡眠不足。

「我沒事。」穆小樓疲倦地揮了揮手，然而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師尊出關了，我第一時間就趕到你這裡來……」

卓無衣猛地站起身：「要什麼時候？」

「現在。」穆小樓揉了揉額頭，「我只希望你做好了準備。」

由於此次只是破例，所以並沒有用平時里考核入門弟子的地方。穆小樓帶著卓無衣前往上陽殿——這是紫微山的主殿，也是平日里會客的地方。

離開風竹別院，前往上陽殿的路都是由青石板鋪就。等轉了個彎走出一片密林，卓無衣看到穆小樓做了個劃開空氣的動作，眼前波動了一下——顯然又是結界。

踏進結界，卓無衣感到心頭一亮，豁然開朗。地面由青石板轉為漢白玉鋪就，階梯又長又寬，中部有著兩隻鳳凰的浮雕。淡淡的雲霧繚繞其間，把上陽殿襯托得縹緲而不真實。

大殿之下站著幾名紫衣飄飄的弟子，卓無衣瞥見池晏塵幾人熟悉的身影，不禁咧嘴傻笑起來。他抬頭向白玉階上望去，只見上面站了兩人，那身穿白衣、長身玉立的人，想來就是一月未見的雲琛了。

「因為並非正式入門的時間，便只邀了幾名與你素日交好的朋友。」穆小樓在階下停住腳步，雖然面帶倦容卻仍是露出笑意，「若是正式入門的時候，會比這熱鬧得多。但我想你不會在意。」

卓無衣點點頭：「謝謝你。」

「你不應該謝我。」穆小樓一雙桃花眼微微挑起，含著幾分戲謔看了看雲琛的方向，「去吧。」

卓無衣再次點頭，拾階而上，一步步向著最高處那兩個身影走去。

玉階很長，但卓無衣卻並未感到累。當他站在雲琛面前看著雲琛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他似乎更加縹緲了些——那單薄的身影幾乎會消失在雲氣里。

「無衣。」雲琛抬起好看的眸子，那雙眼睛仍然黑得毫無雜質，但也沒有半分感情，「這位是無涯仙尊葉為書。」

於是，卓無衣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紫微弟子怕得要死的師伯。出乎他的意料，葉為書是個溫文爾雅的男子。雖不及雲琛那般出塵的俊美，卻是溫柔繾綣的氣質，帶著三分雅緻，七分溫和。這樣的人……完全無法和「嚴厲」掛上鉤啊。

「聽說你這一月里沒閑著。」葉為書唇角含笑，目光落在卓無衣身上，「那麼要考校什麼內容，怎麼考校，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卓無衣感到一股涼氣颼颼地吹過脖頸——他忽然懂得了為什麼紫微弟子都那麼怕這位溫文爾雅的師伯。他雖然不直說，但句句話彷彿帶刺，句句話彷彿戳中痛處，就算話語本身普通，語氣也一定帶著幾分耐人尋味……

「玉絡就在這裡。」葉為書側了側身，讓卓無衣看到他身後的白玉球體，「你準備好了嗎？」

卓無衣不由自主看了雲琛一眼。那張俊美的臉上平靜無波，但他仍捕捉到了他眉心細小的褶皺——雲琛正在微微蹙眉，像是想起什麼事一樣，目光悠遠起來。

下一秒，卓無衣看回葉為書，輕輕點了點頭。

仙術白光閃過的一刻，他仍是沒有痛感。只不過雲琛向後微微退了一步，那縹緲而落在虛空中的目光像是突然被驚醒般收了回來，有了實質的焦距，其中帶上了一絲絲痛苦。

錯覺嗎？

卓無衣伸手按在玉絡之上，乳白色的形體幾乎消失在一陣耀眼的光芒之中。慢慢地，空中落下一枚水滴形狀玉佩，卻什麼都沒有寫。

這就是……他魂魄和靈力的模樣？

「恭喜你。」雲琛淡淡地開口，整個人都如同一片初生的輕雪，復又縹緲起來，「你已經是紫微弟子了。」

他拇指微曲成掌，輕輕揮了一下手，卓無衣便被送回了自己身體里。

「是！」卓無衣看著他清清冷冷的模樣，不知為何一股喜悅涌了上來，於是他忍不住笑：「弟子見過師伯、師尊。」

雲琛見他眉眼帶笑，微微一怔。從雲層中破出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臉上，將他白皙如玉的肌膚映襯得更加通透，幾近透明。他薄唇微張，似乎又怔了半晌，才說道：「不必多禮。」頓了一下，他忽然低垂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無衣，你近前來。」

卓無衣依言走近。雲琛忽地抬眼問道：「無衣，你為什麼要拜入紫微門下？」

卓無衣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這個……一定要說為什麼嗎？我除了紫微山便無處可去，我也只有呆在這兒……」他眼睛一瞟瞥到雲琛靜立著聽他說話的模樣，於是順口說道：「師尊你長得很好看，這點算不算理由？」

話一出口卓無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卻不料雲琛微微偏過頭看著他，唇角略翹，居然露出一個笑容來！他本就生得超塵脫俗，俊美非凡，這一笑剎那間冰雪消融，彷彿整個世界都跟著亮了起來。

卓無衣呆住了。

「不如，你以後就叫我師父……」

雲琛話未說完，葉為書突然急道：「師弟！你……」

「我意已決。」雲琛卻只是微微揮了揮手，「無衣，你可知什麼人能叫我師父？」

卓無衣茫然地搖搖頭：他仍然震驚於雲琛笑了這個事實。

「仙界十四星君門下弟子雖多，卻只能敬稱為師尊。」雲琛道，「只有親傳弟子才能叫我『師父』。」

卓無衣獃獃地點點頭——他已經完全反應不過來了。雲琛咬破手指，將一滴血點在他的額前。

有純白的光繚繞而起。宛如一陣風，平地席捲而來。

「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親傳弟子，無衣。」

鮮血消融，卓無衣的額前綻放出一朵純白的紫薇花徽記，滲入些涼意。徽記閃爍了一下，旋即漸漸隱去，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消失了。

「無衣。」雲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閃過一抹流光，風拂起他如雲的衣袍，飛舞翻卷，「明日起，搬到太虛幻境，不歸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