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當阿誠把裝有他當日被76號逮捕時隨身攜帶的東西用紙盒子抱進來的時候，明台原本變的明朗的表情登時僵死，他知道那裡面有什麼，打火機、香煙、領帶夾、戒指，還有，那塊王天風送給他的瑞士表。

王天風曾說那是他的全部家當。

接那塊表的時候，明台就想，說得好聽是全部家當，不就是老婆本兒嘛，想著想著，他就臉紅了，因為王天風把老婆本兒給他了，那是不是就是說……

可是現在，再見到這塊表的時候，明台只覺得自己痛的再也承受不住了，當著所有人的面，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像是決了堤的長江水。他將那塊表死死地放在心口，緊咬著嘴唇，無聲的哭著。

「明台……」

明台情緒崩潰的太過突然，阿誠有些愕然。

他站在原地，似懂非懂。

明鏡和程錦雲見狀也想給他一個單獨的空間用來發泄，明鏡看了阿誠一眼，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出去，但是卻被明台叫住了。

「大姐，我有一些話一直想和阿誠哥說，如今終於有了機會，所以，讓我和他單獨聊聊吧，好嗎？」

明鏡一向最疼愛弟弟，所以面對弟弟的請求她還能說什麼呢？她點點頭，而後便和程錦雲兩個人離開了。

「明台，你這是……」

明台看著自己手心中的瑞士表，而後抬頭看向阿誠，開口說道：「阿誠哥，我記得你也曾懷疑過我是不是心有所屬了，是吧，就在我看破了你對大哥心意的那天。你雖然沒問，但是我知道，你在懷疑。」

明台說到這裡，便沒再說下去。

而他也不用再說。

阿誠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原來他家小弟的確已經心有所屬，而這個令他心嚮往之的對象，正是王天風！

他看著明台捧著手錶的顫抖的手，他能感受到當他親手了結王天風時，心中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楚。

他明白，他理解，他感同身受。

他走到明台的身邊，眼睛也有些發紅，他能安慰些什麼呢？自己那個時候，沒有人任何人來安慰他。

所以，他只給了明台一個無力卻溫暖的擁抱。

09

人生短短，苦難永隨。

每一個人都是赤腳行於火炭之上的苦命人，所幸我們還會愛，還懂得愛，還有人愛。愛，就是救贖。

阿誠想，他的救贖就是明樓，始終都是。

10

後來，後來又發生了很多的事。

如果用夢來形容，這應該是一場令人膽寒的噩夢。

可嘆，這不是夢。

汪曼春死了，桂姨死了，大姐……也死了。那段日子讓阿誠覺得似乎天天都在死人，連天都是血紅色的。

明台離開了。

阿誠把那天明台和自己說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給了明樓，聽完以後，明樓那一天都沒有再說話。

大姐沒的那天深夜，阿誠沒有看見明樓的影子，他實在是不知道此時此刻的明樓究竟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就這樣坐在樓梯口，等了一宿。

而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而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抱到了明樓的床上，明樓正趴在他的手邊，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大哥……」

他的大哥並沒有睡著。

「……四槍。」

明樓的聲音壓得很低，阿誠覺得明樓的手很涼，就像他的心，已經涼的徹底，還會有回暖的可能嗎？阿誠不知道。

「細數我這一生究竟做成了什麼？弟弟沒能保護好，弟弟喜歡的人我也不知道，姐姐……姐姐也死在了我的眼前……呵，呵呵……」

阿成覺得明樓在哭，他想安慰明樓，可他還未開口，眼淚就已經簌簌的落了下來，他的心很疼，明樓疼，他也疼，他比明樓更疼！明樓看他哭的不成樣子，啞著嗓子說道：「我只有你了。」

「阿誠，我只有你了。」

這句話，他說了兩遍。

阿誠忙不迭的點點頭，他將明樓整個抱在懷裡，發誓一般的說道：「是的，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夜盡天明時分，兩個痛苦的男人，兩個相愛的苦命人緊緊地抱在一起，這一刻，他們再也不理會世俗的眼光了。

他們，是彼此的救贖。

11

誓言是脆弱的。

現實是殘酷的。

亂世，總是很漫長。

我們總以為自己身負重任，天將降大任於我，殊不知，我們只不過是被歷史車轍無情彈開的渺小石子。

生死，根本微不足道。

但是啊——

這或許就是人類最偉大的地方，人類，總是擁有不忍命不服輸的頑強，哪怕頭破血流，屍骨無存，也義無反顧。

阿誠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對明樓的誓言，他謹小慎微，越發的隱忍圓滑，就是為了能讓明樓放心。

勝利的日子越發的近了。

無邊長夜，再長，也終歸有要過去的那一天。

然後，1945年，伴隨著太平洋戰場傳來的捷報，中國軍隊也成功的阻擊了日本侵略者，結束了這場漫長的戰爭。

自由的曙光終於降臨在這片沐浴戰火近百年的土地上。阿誠跟著明樓，那一刻他覺得，家園裡的景色即將實現。

只可惜。

天有不測風雲。

12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這往後餘生都不要再遇見你。

我印象中的你，是那樣的高雅，純潔，勇敢，義無反顧。我印象中的你，是那樣的令我著迷，是我心中永遠的意難平，白月光。

阿誠。

我詛咒這世道。

13

唐顯聲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和阿誠再見面。

彼時，解放戰爭也已經結束了，新中國成立，中國，這頭沉睡的雄獅終於開始蘇醒。在戰爭期間，他加入了共產黨，大有作為，戰後，他也理所應當的被任命成為了湖南省的省委書記，一方大員。

然後，時間來到了1968年。

一個新生的政權，面臨了一場巨大的浩劫，這場浩劫猶如漩渦，牽連進了很多很多人，新生的太陽，似乎重新黑了下去。

再見到阿誠，就是在那個時候。

在監獄裡。

因為他的身份非常的幹凈，所以那些張牙舞爪的「瘋子」並沒有迫害到他的頭上，他也依舊繼續當著他的這個省委書記。不過，也只是徒有虛名。

當那一天，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推開的他辦公室的門，告訴他有一個死刑犯要見他的時候，唐顯聲愣住了，他完全猜不出是誰。

所以也不會想到，那個人，竟然是阿誠。

「阿誠！」

14

唐顯聲這一聲幾乎要哭出來。

他的眼睛瞬時變得通紅。

無數個疑問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全部湧上了腦海，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為什麼會變成死刑犯？明樓呢？明樓又在哪裡？

還有，他為什麼沒有保護好你！

想問的太多了。

他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阿誠很平靜。

他看著唐顯聲，其實在他的心裡，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他。看他現在平安無事，阿誠便也放心了。

「好久不見了，唐顯聲。」

輕點了點頭，阿誠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意。

「唐書記，我們也不是故意想把你找到這種地方來的，但是為了能讓他說出上線明樓的罪行，我們也已經沒辦法了，所以，您就多包涵一下吧。你們，是同學不是嗎？」

就在這時，一個紅衛兵如此說道。

這個人的嗓音很尖，刺的唐顯聲頭皮發麻。

「你們說什麼？」

唐顯聲眉頭一緊，有些無法理解。

「唐書記，這個明誠和明樓，是反動派。」

見他似乎有些動怒，那個紅衛兵將唐顯聲拉到一旁，如此說道，「但是這兩個人就是抵死不認，嘴硬的很。」

「反動派……？」

一聽這三個字，唐顯聲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那一刻，他知道，他完了。

他不可能救出阿誠了。

扣上了這個帽子，阿誠，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