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釗帶著長蟲小耗子去上衙，院子里就剩下許大娘娘仨和陶酥。

再沒有什麼能比乍暖還寒時候的太陽招人喜歡了，搬了小板凳在屋檐下一坐，陶酥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發獃。渾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許大娘將廚房收拾停當，領著孩子對陶酥道：「陶酥姑娘，我家去拿些東西，馨兒和阿丑留在這，有什麼要做的你儘管支使。」

「大娘你別這麼說，有事你去忙，讓他們兩陪我曬曬太陽。」管三十幾歲的美婦人叫大娘就夠造孽了，要把幾歲的小孩當僕役，非得折壽不可。

雖說現在活得艱難又糟心，可她也不想那麼早早就嗚呼哀哉。

太陽暖和的呀，陶酥眯著眼睛，起先還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兩姐弟聊天，問問他們平時都做些什麼，吃些什麼，過了不大會兒，就開始打瞌睡了。

睡醒了太陽已是高掛中天，也不知道許大娘何時回來的。坐在她旁邊正綉著東西，腳邊有個笸籮，裡面放著針線和幾塊布。

「姑娘醒了？」許大娘抿著線穿針，見陶酥醒了說道。

「醒了，許大娘何時回來的？該拿的東西都拿來了？」陶酥伸了個懶腰，倒是一點也不覺得，大上午睡覺丟臉。古人起的都早，她還在長身體，缺了覺可不行。

「回來了沒一會兒，家裡也沒甚東西，拿了些衣服針線，平時換洗。」

馨兒和阿丑的笑鬧聲從小花園裡傳來，扭過頭去看，就見阿丑撅著屁股趴在地上，用小棍在地上扣出了個小坑。

想必是在玩螞蟻。

「大娘這是在做什麼？」陶酥看向許大娘綉著的東西好奇道。她動針線的經歷，僅是小時候逢過沙包，只覺得能在布上憑空綉出花樣的，都是仙女。

「阿醜人小容易著涼，原先的肚兜小了，我再給他綉個備著。」許大娘低著頭做活，陶酥在旁邊托著臉瞧著。越看越覺得刺繡果然美妙，卻半點不想學。

「許大娘你可真有功夫，針線活費神費眼不說，光是分線下針就讓人煩躁，只想將線與笸籮一起，遠遠的扔了才好。」

許大娘聽她說的有趣，笑道：「這算什麼，只不過是小孩子的東西，不必怎樣精細，用的布料也一般。那些綉娘手中的，好絲綢配著好針線，才是好東西。」

又嘆息道：「從前我也見過一個綉活好的，手上連個繭子刺都沒有，一雙手嫩滑的跟豆腐似得，就怕勾了絲壞了東西。」

手藝人，尤其是頂尖的手藝人，在哪個時候都是寶貝。寶貝從不落貧家，綉娘，小些的地主家都養不出。能做好綉活的要麼是大家閨秀身邊的貼身丫鬟，要麼就是貴人家裡養的綉娘。

古代人的姑娘都要自己綉嫁衣？

可拉倒吧。貧家姑娘嫁人，有塊布做身新衣服，就謝天謝地了。有塊好料子都是要傳家的，這時節，絹布可都能當錢花。

綉嫁衣的也得是殷實人家，可要說講究還得是大戶人家。衣服料子出嫁打傢具的木料，都是閨女一落地就得準備上的。身邊丫鬟還必有一個綉活出眾的，到時幫著綉嫁衣。

一個「綉」字，都出了階級仇恨了。陶酥這一年多可沒少見好針線。那些來樓里的老爺公子，身上穿的帶的，腳下踩得手裡拿的，哪一樣都會被人拿來比。

先敬衣裳後敬人，從來如此。

衣服料子再貴又如何，能買的起的大有人在。可這好料子沒有好綉工，花樣不好針線不好，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個底來。

芳寶兒最善此道，她曾對身邊丫頭說，凡事料子上成綉工精湛，連腳上的鞋都是如此的，非富即貴且家有底蘊，萬萬不能得罪。不能拿喬也不能太奉承，沒得讓人瞧不上眼。有那料子上成綉工卻一般的，必是乍然富貴的，卻可以自如些，捧著說總是沒錯。

只是那料子一般卻綉工雖不精湛卻極為精細的，卻是能不沾就不沾，他家裡必有痴情的娘子。花娘賺的是賣笑錢，買笑的人何其多，很不必多沾孽債。

陶酥想起芳寶兒，就又想起那墨香了，也不知道她過的如何。

「我夫君活著那會兒，家裡有田地鋪子，也用過幾件好東西。」許大娘把針尖在頭髮上蹭了蹭，口中道，「何曾想過會落到這般田地？」

「與那藥鋪有關？」陶酥回過神來，問道。

「也不瞞姑娘，昨日為了讓縣丞大人收留我們娘仨，我沒將實情說全。」許大娘面上有些遲疑，但還是往下說道，「寡婦門前多是非，我又帶著兩個孩子，不想他們受人欺辱，見大人年歲不大，於名聲沒掛礙，又想著替先夫出口氣，才出此下策，還望姑娘寬宥，大人那也幫著援應援應。」 說著就把實情說了。

許大娘的丈夫自幼讀書家境殷實，科舉上沒甚建樹，就開始從商，開了鋪子進些南北貨物。幾年前家裡兩位老人接連得病，銀錢水一樣花出去，湯藥喝了不少，家裡的積攢去了一多半，卻還是在半年後前後過世。老人去世不久，許大娘的丈夫又病倒了，一病幾個月不見好。

公婆病故把家裡都掏空了，到了丈夫這，就只能賣田地鋪子，誰知還趕上藥材漲價，有幾味藥只王家生藥鋪有，價格更比別人還要高一成。

家財變賣幹凈，人也沒留住。許大娘只好帶著孩子在縣城邊上住著，做些小買賣糊口。城牆邊上認識她的人少， 她再將自己打扮的老一些，小心過活。

她是讀過書的也有幾分見識，先幫著進城的鄉人將東西賣出去從中取些好處，後來就收了東西自家賣。

黑豆白豆就是她從別人手裡收來賣的，今日出去拿東西，也是為了將錢給人家送去。

這是個能過富貴日子也能守得住貧窮的女人，陶酥心道，原來也是個存心抱大腿的。不過，這心理素質，這生活態度，這堅韌性格，眼光准又能把握時機，擱在哪都是個能活明白的。

「你儘管放心，大人心善，保准聽了實情也不會趕你們走。」辛苦養著孩子還不忘替夫君報仇，有情有義，留在身邊有益無害。陶酥單方面替徐釗決定了，將許大娘留下。

鼻端彷彿又聞到了油餅的味道，外皮酥的掉渣，裡面一層層薄薄嫩嫩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