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他拿出手機，偷偷照了一張，之後換了幾個角度，各種拍。

朋友圈裡沈念更新了——「我家小孩要出門很久，我去送他。」

配圖是家門口那張照片，有點像全家福。

楚諳保存了圖片。

他心裡生出股無端的妄念，他覺得沈念是喜歡他的，至少有一點點喜歡。

也許不是對情人的喜歡，但這種好感確實存在。

沈念哆嗦一下，醒了，這桌椅睡得他不舒服，太硬。

楚諳摸了摸他的臉，老男人還迷糊，眼含困意看著他。

「你臉上壓出褶了。」楚諳笑，「我還差個床沒打理，一會我們去吃飯。」

「我脖子疼。」沈念皺眉，「你怎麼不叫醒我。」他扭扭脖子，可能扭過了，「痛痛痛痛痛……」

楚諳手掌便貼上去，他手心溫暖，站在他身側給他捏後頸。

沈念的脖子在他手裡並沒有多少粗細，這人骨相好，骨量稍微單薄了，這副模樣是時下最招人喜歡的，不是說他太瘦，他站在眼前，會給人一種「玉階生庭樹」的錯覺。

「好點沒有？」他啞聲問。

沈念朝他手心靠了靠，擰擰脖子，「還好，不那麼痛了。」

楚諳開始鋪床。

帶來的被單被套都大了一號，他房間的床比這邊大。

楚諳本想湊合一天，先去吃飯，就聽見沈念在身後說，「去買，這邊離商場不遠，正好買點日用品。」

兩人第三次一起進商場，楚諳買完四件套又買了洗浴用品，打算走了，沈念又稱了些糖，這孩子嗜甜，只是平日很克制，吃得不多。

楚諳不能多吃甜食，他得控制體脂比，現在他看著不錯，但上鏡對體態外貌的要求需要更嚴格。

他沒阻止沈念，這人給他買糖呢，多難得。

沈念又帶他去試衣，當季的衣服配了不少，楚諳看著價格頭都大，老男人只是笑。

「穿好看一點，以後要出鏡，不能丟我的臉。」

楚諳只能沉默。

邊上的店員眼睛都亮了，楚諳一出試衣間，她們就和沈念一起點頭，顯然雙方都滿意。

最後楚諳拎著大包小包放進後備箱，沈念手上只提了個衣兜，一併放進後備箱。

「想吃什麼？」楚諳問。

「回TR吧，我看看你們伙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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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思來想去，還是有必要陪楚諳露個臉，TR的人精遲早知道，或已經知道楚諳在他這待過，避不開的。

楚諳哪裡曉得沈念老父親般的算計，他覺得沈念和食堂的氛圍格格不入，這人喝了幾口番茄蛋湯，蘸著碟子里的醬料吃了小半盤餃子，便停了筷。

「我說了你吃不慣的啊。」楚諳收拾他剩下的餃子，吃了幾個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減重途中。

沈家的日子太安逸了，他沒胖到走形也算是老天恩賜。

還是吃完了沈念的剩飯，以後也沒多少機會了。

食堂這個點人少，楚諳依然感覺到隱約逡巡的視線，他明白自己會成為有關沈念的一個話頭，他聽過沈念各種版本的傳聞軼事，他也將成為那些故事裡的一小塊花邊。

要是真跟沈念有點什麼就好了，至少讓傳言有據可依。

沈念單手撐著下顎，看他吃完，兩人回宿舍鋪床。

沈念挑的花色，素淡的米色條紋，還有一床是灰藍條紋，好換洗。

他喜歡這樣的顏色。楚諳想。

洗了一床鋪了一床。

「那床幹了就快些換上。」沈念說，「沒洗過不好睡。」

楚諳點頭，他坐在床邊，知道沈念要走了。

「以後加油。」沈念靠近床鋪，揉他頭髮，「我家小孩最棒。」

楚諳點點頭，腦袋低下去。

下午日頭偏斜，沈念看著他的發旋，與頭髮上陽光的折射，心底忽地略有不忍。

他也不知道自己因何不忍。

「我得走了。」

楚諳起身送他到門口。

沈念換好鞋，朝他撣手，那種把家養小動物往籠子里趕的姿勢。

「別出來，這兩天好好休息。」

沈念轉身離開，沒回頭。

楚諳合上門。

他低頭，看見小圈水漬不斷碎裂在地板上，微小的，成片連結的爆炸。

「沈念。」

他心裡喊。

怎麼會這樣難過。以後也不是不會見面，沈念還給他留了房間。

也許他心裡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為什麼要答應他啊。楚諳反思，應該死皮賴臉黏在他身邊，沈念以後就要一個人躺在沙發上聽電視了，晚上出去找別人快活，出門也是別人接送。

他嫉妒又心酸，還有一種悔之晚矣的感覺。

真沒出息。他唾棄自己。

他本來就不是個很有出息的人。

他很久沒這麼哭，室友今天不會來，沈念也已經離開，他在門板後面直直站著，沒有任何聲息地流淚。這太難看了。楚諳想。

忽然有人敲門，門外喚了聲「楚諳」，沈念的聲音。

楚諳一時以為自己幻聽，他抓著門栓，推開門確認。

這人真的回來了，只是面容模糊，楚諳反應過來自己眼裡有淚，抬手擦擦。

沈念落了條圍巾，不想回頭取時居然看到小孩滿臉是淚。

「……怎麼了這是。」

沈念進屋後關好門，回身抱住這孩子，揉揉他腦袋，到後頸還捏了捏。

「不掉眼淚。」沈念捧著他的臉，「乖。」

這孩子垂著眼，淚水濡濕長睫，從睫毛末端落下，他咬著唇，盡量剋制著自己不發出聲音。

「沒事的。」沈念的大拇指揩拭他眼瞼下的水漬，「我又不是一走走沒影兒，以後有空可以回家住，不是說好了麼，有什麼好哭。」

「你不知道。」楚諳搖頭，沈念看著自己捧住的臉，只覺得太可憐。

這樣好的孩子。

哭得絕望而悲戚。

「我知道的，」沈念嘴裡哄，「我心裡清楚。」

楚諳還是搖頭，他止不住眼淚，沈念不回頭還好，他可以收拾情緒，沈念不該安慰他。

「你懂什麼。」楚諳的聲音里已經有憤懣，這一刻他甚至有點恨上這個人，這場單戀里，只有他一個人付出心神，接受所有不圓滿，接受沈念與他人一晌貪歡，接受他身上的吻痕與陳舊傷痛。他不想了解他，體諒他，並且越來越愛他，但他做不到。

「沈念。」他對著他摯愛的臉喚他名姓，「我以後沒有時間回去了。」

他不會再踏進這人的房子，沈念對他無意，他得安頓好自己的心思，他必須這樣做。

他還會繼續喜歡沈念，但他不會再刻意去見他。

做人還是得求個姿態好看。對沈念的愛意令他面目全非，妒意灼燒得他心口疼痛難忍，他不能這樣下去，他得自救。

沈念緩緩收回了手。

他眨眨眼，視線落在小孩兒迴避他目光的眼睛上，斟酌片刻，說，「你也不要我。」

楚諳愕然。

他想為自己分辯，他怎麼可能不要他。沈念為什麼要對他說這種話。

「壞孩子。」

沈念垂眼，似乎有些黯然。

楚諳知道自己胸腔里的蝴蝶又在成群涌動，它們掙扎著離開自己血肉的束縛，拼了命也要落在沈念眼角眉梢。

他伸手碰碰沈念左眼眼角。

又一隻翅膀殘損的蝴蝶落上去。

指尖輕輕撥開他眼尾長睫，他在尋那顆小痣。

再一隻蝴蝶。

沈念抬眼，眼裡疑惑。

楚諳驀地吻上去。

他吻了他眼角，在沈念清醒的時候，他也親吻了那些只有他能察覺到的蝴蝶。

殺了我也好。他眼裡還含著淚。他體內無時無刻不蠢蠢欲動的蝴蝶群落終於在一吻間衝破了桎梏，它們落在沈念身上，剎那席捲有關沈念的一切。

我愛他。

楚諳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