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楚諳每天都看著沈念吃飯。

沈念被他磨得沒辦法。

他也清楚自己這狀況得吃好喝好睡好，戒煙戒酒，不然後患無窮。

不過也沒太大所謂，戒煙戒酒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他偷偷摸摸躲在自己浴室吸煙，開排風，甚至連窗檯都不敢去，生怕小孩兒從樓下經過，這孩子有時幫著李叔喂孔雀，他家小孔雀被安頓進暖房後沈念沒去看過一眼。

他最近問題太多了。

楚諳鼻子靈，到底是被他發現了，這孩子像只馬上要喪門的小狗，模樣可憐得很。

「你答應過這段時間不抽煙。」楚諳控訴。

「……」

「我們說好的。」

「……抱歉。」

他一道歉，楚諳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只佇立在原地生悶氣。

怎麼就這麼可愛呢，沈念心癢，想欺負人。

算了。他心想，一張老臉沒法擱。

楚諳什麼都寫臉上，自己這段位碰上楚諳全無懸念，完勝。

「怪我。」他坐在床邊，沖楚諳笑，這孩子果然態度軟化。

「煙和打火機。」他朝他伸手。

沈念痛快遞給他。

楚諳：……

所以他到底藏了多少備用打火機在家裡？

「我有煙癮啊。」沈念花言巧語為自己辯白，「我以前一晚上不止兩包，現在一天一根都困難，你們看著煙就生氣，我也不想，就藏起來偷偷抽。」

楚諳心裡「嘿」了一聲，他居然還有理了。

「很難過，」沈念抬頭凝視他，「酒也不讓喝，我晚上根本睡不著。」

楚諳只陪了他兩天夜，之後都回自己卧室睡，沈念精神的確不好，眼下有烏色，越靠近下眼周的地方烏色越重，整個人都透出股倦怠憔悴。

「你這段時間吃了多少安定片？」

「……」

果然是把醫生的給的限額提前吃完了，這藥去藥房也不好開，沈念的安定片都是醫生限量給的，怕他嗑藥。

他最近也沒出門，開不了藥。

楚諳看著他垂下的眼睫，心裡堵得慌。

這人身上這麼多毛病，為什麼他以前一點沒發現？

身體的毛病，心理的毛病，藥物成癮，煙酒依賴，某些時刻楚諳甚至覺得他有輕生念頭。

「我跟醫生商量，看看能不能再開一點，你少吃點安眠藥，行麼？」

沈念點頭，楚諳居然從他身上看出幾分乖巧。

我可真是瞎了眼。楚諳納悶。

這老男人都快愁死他了。

天近黃昏，沈念看了眼落地窗外，夕陽的餘暉籠罩了整個城市。沈家鬧中取靜，明明地段繁華，周圍卻有大片林木與矮山。

從房間里看出去，會覺得身處於城市中的孤島，夜裡這種感覺就更明顯，車水馬龍是星光點點的流動夜海，環繞著沉默的島嶼。

沈念的眼裡也落了夕照，又快到晚上了，他心想。

想出門，想喝酒，他不需關心生計，可以揮霍的時間似乎格外多。

想做愛。

沈念下意識舔舔自己嘴唇，他有點口渴。飽暖思淫慾，他早已解決了基礎生存問題；他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刺激了一下，有小貓撓他心肝。

楚諳還站在床邊，他掏出手機，準備聯繫醫生。

這孩子的臉在黃昏下也籠著一層溫暖暮色，開春了，黃昏都鮮艷了些。

沈念更加口渴。

「我想出門。」他開口。

楚諳的視線離開手機，「去哪兒？」

「出去玩。」沈念笑。笑容里有種「你明白我意思」的調侃。

楚諳一點也不想明白。

「不可以，你得修養一段時間。」他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語調，讓它聽起來正常，他的心臟被突然間湧出的妒意填滿，蔓延至每根血管。

沈念尤自說，「我想出門，你不送我，我讓老林來接。」

說著就側身去夠床頭櫃上的手機，他剛洗完澡，髮尾還有點潮氣，穿著絲綢浴衣。他坐在床邊，手機在床另一側的床頭櫃上，楚諳眼見著他舒展肢體，一手撐著床，一手伸長。

半身伏在床上，側了腰，他的腰這麼一側顯得更窄了，腰線也漂亮，楚諳隱約從因為這個動作敞開的浴衣前襟看到了他胸口傷疤。

他上前一步，左膝支著床，單手撐在沈念身側，另一隻猛地抓緊沈念已經抓住手機的右手手腕。

這個姿勢極具壓迫性，甚至飽含佔有欲，楚諳死死盯住他的眸子在夕照中生出若隱若現的，昏紅的光。

生氣了。

沈念想。

他有很多話可以緩解此刻情境，但他沒說，觀察完小孩兒神色後只是低垂著眼，他在看楚諳喉結。

楚諳的情緒瀕臨失控，他的喉結滾動，擒住沈念手腕的手不斷縮緊。

要爆發了麼。

「……不可以。」楚諳說。

「今天不可以，絕對不行。」

他控制住了，即使還在喘息。

沈念頗覺無趣。

「別壓著我。」他曲起腿碰了碰楚諳的腰，這孩子倏地彈起身。

晚上沒藥也沒煙酒，還沒美人，日子太難過了，他只能看些資料打發時間，家裡的書他得戴眼鏡才能看，不然一段時間後字會糊。

他的視力曾經很好，百步穿楊，射擊時手穩且迅速，拿枚硬幣往空中一拋，他能旋即射中，甚至不用刻意瞄準。

可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只能凝目而視一小段時間，到現在看書都得戴眼鏡。

他感覺到時間與年歲在推他向前，逼迫他，摁著他低頭。

沈念一生從未向誰臣服，但他知道慢慢的，他將不得不認輸。

他喜歡年輕人。

多好啊。這般的年紀。

他笑著望住床邊無措的楚諳。

權勢金錢都是極迷人的東西，永遠保值，青春則不同，無論瘋狂平淡都會隨時間過去，回不了頭，也抓不住痕跡。

沈念想，幸好他還有一些可以蠱惑人的東西，更幸運的是，他可以買人青春。

一擲千金博美人一笑，這種事他前些年不知幹過多少回。

所以我到底為什麼偏要惹這小孩兒生氣呢。

他笑起來多甜多好看，自己心裡知道。

明明該哄他笑。

沈念思量。

他把這孩子圈在身邊，幾次下定決心要送走，結果都打水漂，他的決心在楚諳那兒就是個擺設，拿腔拿調，沒實際用途。

他是沈念從外頭撅回家的蘭花。

事情已經陷入怪圈了。

不捨得送走，又捨不得真正施捨感情。

「我打電話給醫生問你的藥。」楚諳快速說完一句，轉身出卧室。

背影都透著落荒而逃的味道，委屈又狼狽。

沈念恍惚又聽到那句「——我家先生。」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呢。

*

*

夜裡沈念盯著天花板發獃。

睡不著，口渴，嗓子似乎冒煙，但他不想起床。

床上用品已經換過，沈念不自覺摸了摸楚諳以前弄髒的那小塊，自然是沒有痕跡的。

他想到夢裡那片星海，楚諳輝映著萬千星辰的眼睛。

……

有人推了他門。

沈念心說也就是我忍著你，換個老闆，肯定覺得你遲早要謀財害命。

小孩兒摸黑走到他床邊，站了幾秒，伸手探他額頭。

手卻沒有馬上移開，往臉頰滑時，沈念歪頭蹭了下他的手。

楚諳驚得後退一步，動靜有點大，沈念裝出副迷糊未醒的樣子，連緩神的時間都把控得非常巧妙。

「楚諳……」

他這嗓子是真的要壞了，說話嘶啞，幾乎發不出聲。

好在夜裡靜，小孩兒能聽到。

他又靠近，打開落地檯燈，無言看著沈念。

「我要喝水。」沈念有點咳。

楚諳便給他倒水，沈念的飲水機用的是過濾凈化系統，好像沒買多久，楚諳以前還給他燒過水喝。

看著這人靠著床頭喝完一杯水，放下杯子，他又想抱抱他了。

「……我吵醒你了。」

其實沒有，沈念搖頭。

小孩果然不相信，以為他只是在寬慰自己。

「你躺下吧。」

沈念出乎意料的聽話，乖乖縮回薄被裡。

楚諳更想抱他了。

「你也上來。」沈念啞著嗓子開口，他覺得自己明天肯定說不出話了，可能是扁桃體發炎。

楚諳沒有猶豫，坐在床邊。

「靠近點。」

他便靠近他。

「你沒讓我出去，」沈念用氣音開口，楚諳瞬間以為他要舊事重提，火還沒上來，就聽見他說，「幸好沒出去。」

「……怎麼說？」

「這副樣子好丟人。」沈念小半邊臉埋在枕頭裡，沖他笑，床頭落地檯燈的暖光落上他髮膚，也含在他眼裡。

「怎麼辦。」

沈念一句句往楚諳心上捅窟窿。

「我這幾天一直沒精神，早上刮鬍子的時候發現不太對，原來短短的胡茬也會發白。」

「慢慢就沒人喜歡我了，我只會越來越老。」

「身上又有傷有病，天天嗑藥，脫了衣服我自己看著都害怕。」

「我的藥物成癮好不了了，量一少我就眼花，手也會抖，我不喜歡手抖。」

「還有煙酒，煙酒讓我情緒平穩，你不讓我碰，我這幾天心裡一直窩著火。」

「但不能怪你，你為我好，我知道的。」

「我做夢夢到好多星星。」

「你也不喜歡我。」

……

「我沒有。」

「什麼？」沈念輕聲問。

楚諳說不出話來。

沈念想要什麼回答。他該怎麼回答。

楚諳也躺下，他枕著自己手壁，盯著天花板。

不能注視沈念的眼睛。這人是魔鬼。會吞人魂魄。

他已經陷進去了，所以失魂落魄。

鼻子發酸。

「我喜歡你。」他盡量平常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