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小說: 他的羅曼史 作者:杀死一只知更鸟 字數:3090 更新時間:2019-09-22 00:42:48
【五十】
「我們都喜歡你。」
「沒人能不喜歡你,沈先生,只要他們真正接觸過你,不會有那樣的人。」
「你也不老,你好看死了。」
沈念笑出聲,咳了出來。
他咳得停不下來,一想笑就咳。
這小孩又手忙腳亂給他找潤喉片,給他順氣;他們的姿勢太親密了,兩人面對面躺在床上,楚諳拍著他脊背。
小孩馬上覺出不好意思,又捨不得走。
他和沈念相處的機會實在太少,這會這人近在咫尺,因為剛剛咳嗽完呼吸還有些粗糙,楚諳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以及身體因呼吸產生的輕微動作。
他到底還是說了出來。
沈念會將這句喜歡當玩笑話聽,他覺得這也不錯。他至少說出來過。
雖然隱藏在一堆話語里。
對喜歡的人表白,真的是一件特別,特別了不起的事情,他真心覺得。
即使是如他這般藏頭露尾的表白。
「你會唱歌麼。」沈念突然問。
「恩。」大學和在TR當練習生的時候,聲樂都是必修課。
「你唱歌給我聽。」
「……」
「不可以麼?」
「你想聽什麼。」
「能聽著睡著的那種。」
楚諳默了默,接著清清嗓子,在喜歡的人面前唱歌,而且不是在KTV或節日晚會上,就這樣平平常常地唱,他感到遲疑和羞赧。
沈念默不作聲觀察他。
小孩兒臉上細微的掙扎,害羞,都真真切切映在他眼裡。
生動美好的,溫暖的人。
這孩子的糾結只有剎那,他躺著,不太好發聲,於是稍微坐了起來,靠著床頭。
——
曾在冬夜某個街角與你抵著額頭借火點燃一支煙
我叼著它看向你 看進你的瞳孔里
看到什麼
我看到山川看到湖泊看到了一整個宇宙
那剎那多麼綿長 像一輩子那麼綿長
……
楚諳剛開口時聲音有點抖,只是第一句,氣息馬上就平穩下來。
他刻意壓低了調子,清唱時聲音依然柔情而澄澈。
*
我想喚你名 想打破這寂靜
而我只是想想罷了,未敢發一聲
這裡三千流雲向下淌
那邊鶯飛草亂長
可是這些 都與你無關
於是便與我無關
我以為我看夠了陽光
它泛濫得多麼廉價而尋常
直到與你人海相望
才知我從未真的 見過陽光
……
沈念忽然就覺得深情,多奇妙,那麼多人假裝深情款款,或真的滿懷情意在他面前來來去去,他樂得與其中看得順眼的人玩樂,他知道他們也許是有幾分真情實意,但他只覺得愚蠢。
這孩子居然讓他感到深情。
難解的情深。
這首歌到了最後一段,小孩的眼睫垂著,眼尾的睫羽從沈念這個角度看,閃爍著金色的星芒。
——
你是怎樣的 便是怎樣的
痴的 顛的 都是好的
這個世界在凡愚眼中
大抵是太多彩的
在我眼中 是黑白洶湧
和你金色的笑容
那震撼言語太難形容
像時光都凝滯在了懷中
似一場短暫的永恆
你眨了眨眼我捱過 三萬餘年
……
他拖著點尾音,似乎還有點鼻音。
沈念卻忽然推他一下。
「?」
「還有最後一句麼?」
「最後兩句。」
「那最後兩句不要唱。」沈念換了個姿勢,頭枕著他的腿。
楚諳不問為什麼,只點頭。
「好聽話啊。」
沈念眼裡促狹的笑意又回來了,顯得狡猾,還有點多情。
楚諳蒙上他眼睛,手掌覆上去才反應過來。
沒敢遮嚴實。
這人的睫毛在他掌下翕動,癢癢的,楚諳心口發燙。
「以後也聽話麼?」
不僅是心口發燙,他的臉頰,耳根都隨著這人一句話燒起來,炙烈得可怕。
「聽的。」他聽見自己說。
「但不幹壞事,壞事不聽。」
沈念低低笑了,又咳了兩聲,他嗓子似乎不太舒服,抬手捏了捏自己喉嚨。
楚諳覺得自己心裡、胃裡、手掌下,都涌動著成群不安分的蝴蝶,每隻蝴蝶撲簌一次翅膀,便有輝光掉落。
那是沈念眉睫落了陽光的顏色。
*
*
仲春時,又有典禮需要沈念出面。
這個城市的仲春依然冰冷,沒有任何萬物爭發的跡象,整座城市在化雪,卻未化幹凈;走車的路上冰殼與雪痕都被清理幹凈了,綠化帶稀少,少有低矮植物能在這座城市的冬日裡存活。
路邊常常是成排的高大松杉,或者旱柳,有些道路旁的綠化帶很寬,像片小林。楚諳開車時路邊都是這樣的樹木,北國太凜冽,他家那邊街邊的低矮綠化帶里一年四季都有植物正逢花期。
沈念出門前換了身行頭,一身西裝,風騷到不行的戧駁領雙排扣版型,還有個漂亮燕尾;在陽光下看衣物黑色的布料似乎織進了銀,特別是前襟與肩頭,碎光閃爍。他的領帶是楚諳幫忙找的,每次這人需穿正裝時都支使他找領帶。他領帶太多。
配了條灰藍領帶,沈念對著鏡子端詳了自己半晌,還是扯了領帶。
原本的襯衫換成件深藍毛衣,別了枚蝴蝶胸針在衣領上。
皮鞋也是純黑的,方頭,樣式復古;他又配了只楚諳看不出牌子的手錶,在腕口若隱若現。
楚諳覺得太晃眼,這一身穿在沈念身上簡直像個風度翩翩的花花公子。
他終於滿意,出門前笑著問楚諳,好不好看。
楚諳狂點頭。
不能再英俊了。
他給沈念找了大衣披著,外頭還是冷,沈念不怎麼樂意,倒也沒拒絕。
楚諳在熒幕上看直播,現場他沒進,總覺得有點膈應。他以前的組合沒了他之後收了位替補隊員,照樣發展得不錯。
他耐著性子看完其他人,終於到沈念,他還是做頒獎嘉賓,典禮主辦方安排巧妙,從沒讓他頒獎給男明星,不然真會被襯得毫無顏色。
這一段他後來看了好多遍了,沈念出來時一片彈幕刷過去——
「卧槽這帥哥誰。」
「??我怎麼覺得好眼熟,沈念是誰,沒聽過有男星叫這個。」
「特邀頒獎嘉賓,製片人,唱片製作人……我看過他幾次,肯定不止這些頭銜。」
「這人早年據說可傳奇了,現在是個玩票的大佬,以前出演過MV,江芷剛出道不久那張成名的唱片里就有他,寫歌寫曲也是他,暴露年齡了。」
「大佬是個壕啊,他胸針我截圖了,一會修修畫三視圖,貌似是西班牙皇室的古董。」
「……想粉。」
「粉不到的死心吧,大佬不需要粉絲,連微博都沒有。」
……
楚諳心說你們當然粉不到,我做他司機都粉不到他,這人常年神出鬼沒。
回來的路上沈念臉色不怎麼好。
怎麼了啊。楚諳疑惑。
「不舒服麼?」他到底不放心,問出了口。
「還好。」
沈念垂著眼,他脫了離場時披著的大衣,又脫了那件漂亮的燕尾西裝,深藍毛衣在不停掠過的街燈下似乎含著點碎光。
「我帶了胃藥,你胃痛了是不是?」今天出門前他又沒好好吃飯吃。
「……沒有。」
楚諳一下子緊張起來,「心臟不舒服?」
沈念停頓了,幾秒之後說,「我有點悶。」
他們正進入一條隧道,楚諳想拐出去,想靠邊停,都不可能。
「等一會啊,」這孩子明顯著急了,「你堅持一下,出了隧道我找地方停車。」
說話間開了車窗開了條縫。
沈念嘴角掛著不甚明顯的笑意,只是楚諳這個角度看不到。
停車後楚諳自己也鑽進後座,沈念臉色依然蒼白,像在家一樣,他枕到楚諳腿上,只是車裡空間不算大,他得蜷著腿。
「你又疼了。」這是陳述句,楚諳已經確定了。
「沒有。」沈念開口。「我就是氣悶。」
楚諳拿起他脫下的大衣蓋在他身上,又抽了後座後椅擋著的毯子給他多蓋一層。
兩扇後車窗都降下了近三分之一。他怕沈念冷。
暖手寶熱好了,他讓沈念捂著熱手,這人雙手冰涼。
「你吃顆糖吧。」楚諳剝了顆出門前隨手抓的太妃糖,沈念含在嘴裡,牛奶巧克力的味道。
「好點了麼?」他拍拍沈念的脊背。
「車窗可以關小一點,有點涼。」
楚諳照辦。
「手套箱里我放了常備的藥,你出門常用的車我都放了,後座也放了毯子。」
「好。」
「暖手寶和U型枕也有,你冷了或想睡了就找出來。」
「好。」
「車裡的煙和打火機我都拿走了,後來想了想給你留了打火機,可能會有用,煙上交給了李叔。」
「好。」沈念忍不住想笑,憋住了,他不能笑。
楚諳把話都說完了,一時不知還能說什麼,於是沉默下來。
「……今天頒獎,碰到一個組合。」寂靜里沈念忽然開口,有點遲疑。
「TR最近捧的那個男團?」
「恩。」
楚諳咬牙,沈念側枕在他腿上,留心他的神情。
小孩兒的下顎都崩緊了。
今夜路上車不多,也許是因為這次典禮的場地在新城區,偶有幾輛車從邊上呼嘯而過,聲音莫名令人心驚。
「他們欺負你了?」
沈念:「……」
話一出口楚諳也覺得不對,「我是說,他們其中有人冒犯你了?」
「不算冒犯。」沈念說,他真犯不著為幾個初出茅廬的小歌手置氣,但他得激激楚諳。
他沒有再談這個話題。
回家路上這小孩神色莫測,看得出不止一次想開口,最後仍是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