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小說: 他的羅曼史 作者:杀死一只知更鸟 字數:3552 更新時間:2019-09-22 00:42:48
【四十八】
他自然不敢吻沈念。他沒那個膽子。
楚諳慫得很。
「我向著你。」他只是低笑,「但不能偷煙偷酒,今天醫生說了,這兩樣你絕對不可以碰。」
沈念滿臉生無可戀。
「你睡吧,去樓上睡好不好?」
語氣簡直像在哄小孩。
沈念注視他,他深邃的,陷在眼窩陰影里的眼睛某些時刻笑起來會泛邪氣,大多數時候神色溫暖,偶爾也看似不懷好意,邪行得很;這人可能真是什麼鬼魅修成了人。
楚諳被自己不切實際的猜想逗得笑出來。
哪種鬼。
沈念在他眼裡像只艷鬼。
人苦惱的時候大概見不得別人好,他一手糊上楚諳亮晶晶的眼,撤掌時沈念已經枕在楚諳腿上。
楚諳一時無措,低頭愣愣看著他。
……這是在家裡。
不是車上。
對楚諳來說沈念的車是他工作的地方,他可以稍稍放肆,對沈念好,逗沈念開心,心裡沈念長沈念短的念著想著,反正總有歸結的理由——
我是在工作。哄老闆開心是分內的事。
在這人家裡,沈念親近他,他會心慌。
沈念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楚諳看得心軟,特別軟,於是那點心慌的癥狀不知不覺就緩解了大半。
這人背過身去,看電視。
「會著涼。」
沈念轉頭看他,眼神和姿勢都過於親近,楚諳想,他已經這麼信任我了麼。
「著涼了怪你。」沈念說,「你讓我休息的。」
楚諳無言以對,只是笑。
今天怎麼了。
格外不講道理。
好像活回去了,少年時期的沈念不知是否有這樣任性。
他夠了張沙發靠背搭著的針織羊毛毯,給這人蓋好,手下意識就輕輕拍打他的胳膊。
沈念盯著電視,精神漸漸難以支撐注意力,他先是看電視,後是聽電視。
小孩兒哄他睡覺呢。
多好的孩子。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他在這一年初春的夜裡,枕在楚諳腿上思索。
夜裡窗外的溫度依舊近似隆冬,家裡很暖。
他不擔心著涼。
這小孩兒處處緊張他,不會讓他著涼。
他的心裡漸生貪戀,這貪戀來得神不知鬼不覺,離奇且不合時宜。
他錯覺這一刻可以天荒地老。
人類總容易生出天荒地老的錯覺。
以為情誼可以長久,以為得到的愛會永遠流連,甚至以為物換星移後,起過誓的山河湖海永不轉移。
沈念想,我畢竟是個普通人。
也有一點普通的念想。
人總要回頭去看才能發現自己的愚昧盲目,沈念精明了太多年,傷過許多人的心,很久以後他轉身回顧,發現一切早已無可挽回。
能早點知道就好了。
他怕痛不怕死。
楚諳令他經歷過長久的,不見天日的疼痛。毫無轉圜餘地。
他相信了楚諳一次。他不該相信他。
他應該爛在泥沼里,楚諳偏要罔顧他的意願拖他出泥潭。
在後來痛得死去活來的日子裡,他不止一次嗤笑自己。
——「你活該。」
*
*
星球之間離得極近。
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空間。
沈念抬頭,注視帶著璀璨光圈的星體,「伸手攀星辰」說的是細碎閃爍的,碎鑽般的星星,而他眼前的一切絲毫不能給人摘星的慾望,大龐大了。
這些星體虛幻的光落在他眼裡,落在他身旁,也落在他赤裸的腳背。
他觀望周身,是他自家的天台,他坐在玻璃天台頂部的邊緣。
往下看,也是星空,水藍色與銀白的星體沉浸在他腳底。
他想,自己正置身在某個不知名的星系,星空之外還是星空,他所見的一切都靜默而閃耀。亘古無聲。
頭頂極光絢麗,沈念輕輕說了聲「Aurora」,極光有著女神的名字,或者說,人們因極光命名了神話中的神祇。
他默然坐在一片星海里,看著腳下,眼神沉靜。
我要跳下去。
他心裡琢磨著。
至於為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這片星海有生命,沈念確信,也許星球有自己的意志,也會憑藉著引力套牢對手,開始漫長的追逐,吸引,吞噬。
從這裡跳下去,會永遠墜落下去,或者漂浮,最終成為一點星屑。
沈念低著頭,嘴角勾著奇異的笑,眼裡含了不合常理的天真。
腳下太美,冰冷廣闊。
「……沈念。」
?
沈念循著聲源回頭,看見小孩兒站在天台下面,他們隔著層玻璃。
「你下來。」
沈念沒說話,他盯著這孩子,覺得有哪裡出了問題。
「你過來,到我這裡來。」
小孩的眼神很固執。
沈念思考了幾秒,搖搖頭。
於是楚諳臉上出現一種惶然無措的表情,他垂下眼睛,好像回到了不久前他燈下垂淚的那一幕。兩個時段和空間里,同一個人重合了。
……我又弄哭他了?
為什麼要這樣掉眼淚呢,好像我多惡劣的欺負了你一樣。
他滿心無奈,輕輕往下一跳,落點卻沒找准,有個微妙的偏差。
墜落的瞬間楚諳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清晰,沈念甚至看見他眼裡的星辰投影。
「沈念!」
他猛然驚醒。
這孩子低頭看著他,幾乎壓在他身上,單腿已經跨上來了,抵在他身側。
「你怎麼了?」
沈念發現這孩子單手撐在他枕畔。
什麼怎麼了?沈念疑惑,他剛醒這會沒想到開口,腦子還轉不過彎,眼裡有疑惑。
那點疑惑很快被楚諳察覺,他迅速起身,在床邊站定,「抱歉。」
是他僭越了。
「叫了你好久,沒叫醒。」
「沒關係。」他啞著嗓子說。
喉嚨不舒服。
「你要起來麼,醫生一會來,昨天從醫院回來後約了今天的輸液時間。」
起吧。
看得出楚諳想扶他起身,沈念不太適應這種殷切,他自己胳膊一撐,起床了。
……昨天是怎麼上摟的,他記得最後在聽電視來著。
他抬頭看了眼楚諳。
這孩子臂力可以啊,這麼平平穩穩把他送上床,半點都沒驚動他。
楚諳被老男人莫名奇妙撩了一眼,心裡就有點忐忑。
「沒事了,你先出去,我換衣服。」
他還穿著昨天賴在楚諳腿上時的穿的家居服,楚諳幫他把外面的薄毛線開衫脫了,其他哪兒也沒碰。
「好。」小孩答他,走到門邊又補一句,「你別又睡過去。」
沈念邊笑邊點頭。
他安睡了一整晚。
神清氣爽。
他低頭看著淡灰色的枕套,暗自出神,醒過神後掀開被子正準備下床,發覺手心裡一小塊被褥的手感不太對。
只有指甲蓋大的地方稍微硬一點,像沒褪幹凈漿。
沈念拎著被子,把那小塊地方稍微提起一點。
是幹涸後的精液。男人普遍認不錯這種東西。已經凝結在棉料之中。
沈念:……
這是床頭啊。
他好氣又好笑。
他大概知道楚諳幹過什麼了。人不可貌相,這慫乎乎又好欺負的孩子膽子也太大了。
在我床頭自慰?
估計還對著我的臉吧。他記得楚諳最近上他床的那天還哭過,看著委屈得要命,沈念當時還覺得這孩子像小媳婦,受了氣的那種。
這孩子給他按腦袋來著。
然後就換了個地方按。
嘖。
他下意識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臉,也不知道該無奈還是該憤怒。他家小孩做錯了事,情節十分惡劣,可以直接構成對老闆的性騷擾。
難怪小孩兒這兩天不太敢看他,老臉紅。
肯定弄我臉上了。
沈念恨恨想。
平常他不至於聽不見動靜,那天白天太耗心神,身上也不舒服,入睡後什麼也不知道。
聽見動靜又能怎麼樣呢。
拎著這孩子丟出去?沈念又不太捨得,他最多裝出要醒的樣子,把他嚇跑。
他洗漱完下樓,讓劉姐一會有空把他的被套枕套以及床單都換了,之後坐在餐廳和碗筷相對無言。
小孩兒又摸進餐廳,裝作拿零食,瞥他桌子。
沈念撂下筷子,空曠的餐廳里一聲脆響。
「我找肉幹。」楚諳瑟縮一下,開口交代。
「還有呢?」
「……」
沈念睨他一眼。
「……找糖雪球,劉姐做了糖雪球。」
這沈念就很不服氣了,心說臭孩子果然能翻天,他都不知道劉姐做了新零食。
當然他還記得正經事,他冷著臉,「然後呢?」
楚諳終於老實交代,「我看看你有沒有吃飯。」
沈念心裡那股煩躁感又回來了。
我吃沒吃飯關你什麼事?
他自己也知道這脾氣來得毫無道理,很不應該,只好轉移視線,看著粥碗不說話。
小孩偏偏要貼過來,他知道這孩子要開口勸了,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句話,他耳朵都能聽起繭子。
煩死了。
「我不想吃。」他搶先開口,他是真的不想吃,沒食慾。
「你胃會難受的。」楚諳蹲下來,他像只小狗一樣,抬頭看他的臉,也不知為什麼會這麼哄人吃飯。
「就吃一點,好不好,吃幾口就可以。」
「……」
這可真是不妙。
沈念覺得自己似乎惹上了個大麻煩。
不得了的大麻煩。
*
*
沈念輸液的地點在樓下,他坐在陽光最好的那張沙發里,百無聊賴,楚諳給他把平板手機和筆記本都拿下樓了,也沒見他看,只動了動手機,又開始犯困。
他這段時間耗損太大,楚諳感覺的到,這人不知怎麼了,似乎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死活拗著,擰巴著。
每次回家身上都有煙酒味,雖然很淡,他在外面應該洗過澡換過衣服。
他知道沈念酗酒,餐廳里有個小吧台,一面牆的酒櫃,而且不是裝飾,沈念真拿來喝。
可他居然喝到胃出血。
本來身上就有病根,哪經得起這麼折騰。
楚諳心疼,他只能勸勸,不敢說太多。
老男人要睡著了,頭往邊上一點一點,楚諳看不過去,起身走近,挨著他坐下。
沈念察覺到動靜,看他一眼,眼神奇異。
楚諳莫名感覺自己被記恨上了。
然後這人靠著他,腦袋磕著他肩膀,閉上眼睛。
楚諳正襟危坐,不敢動了。
好一會,他發現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機亮了提示燈,楚諳小心去夠,拿起一看,是沈念的消息。
這人給他發了個紅包,「特別攝影獎」。
他點進朋友圈,沈念久違的更新了。
沈念站在植物園為孔雀開闢的一角,即使是冬季,周圍的植物在暖房裡依舊葳蕤;半散養的孔雀膽子大,最大膽的那隻站在他肩頭,尾羽絢麗,迤邐了沈念半身。
孔雀微微歪頭看著他,沈念像是不經意一瞥,眼神掠過鏡頭。
那天陽光太好了,這麼看這張照片,似乎有點過度曝光。
又給人感覺就應該這樣。
沈念本就該與極盛的光線一同出現。
他太耀眼。
照片上面附了一行字——
「攝影:我家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