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楚諳最後回了自己房間。

沈念睡熟了，也沒蓋被子，就那樣橫躺著睡著，楚諳輕聲喚他，他沒醒。

他到底忍不住，吻了這人左眼眼瞼，他記得這人左眼眼角有顆小痣，不細看看不出來，會被睫毛掩映。現在他閉著眼，看不見那顆痣。

楚諳又吻吻他眼角，嘴唇碰一下，就飛快離開。

他有點害怕。莫名的驚惶。

把他抱好，讓他正正經經躺在床中央，又給他墊好枕頭，他手上動作很輕，沈念沒被驚動。

他身上本就松垮的衣服這會更鬆快了，這人的腿從睡袍側開的高衩里開出去一條，楚諳瞥了幾眼，半分鐘後下定什麼決心般給他迅速蓋好被子。

啄了下沈念微微張開的唇，之後扭頭就跑。

回房後一夜未眠，年輕人火氣盛，他翻來覆去，為自己解決問題，還到浴室里再沖了個澡，水特意往冷檔調了調。

他快被老男人折騰死了。

但他不敢。

不敢衝動行事，不敢再過分靠近。

沈念對他好他知道。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沈念越來越縱容他。他再怎麼年輕都清楚，沒哪個老闆會這麼放任自己的司機隨意取車出門；留在家中待命可以理解，可他哪裡是待命了，這家裡的所有人都待他很好，沈念故意說話打趣他時，邊上總有人給自己幫腔。

沈念甚至有點依賴他，那老男人對身邊的人都好，生活小事上他被叮囑慣了，家裡有人願照顧，他又習慣親近身邊的人。

在家好好坐在沙發上，他偏要兩條腿放過來，腳掌貼著他的腿，說暖和。楚諳後來不坐長沙發，他被沈念時常赤裸著的雙腳涼涼貼著，會忍不住找毯子給他蓋，有時邊上沒有毛毯，他就脫了外套為他裹，一次楚諳只穿了件單衣，沈念睡著了，蜷縮在沙發上，他不自覺捂著這人兩腳看了兩小時超低音量的紀錄頻道，還都是重播的。

李叔驚訝的眼神讓他猛地醒神。

後來換了邊上的小沙發坐著，沈念還要伸長了腿夠一夠他。

每次有正事，出門前他都得喊楚諳找東找西，他不著家，出席各種場合身上需要的行頭又多，冬天的正裝配飾鞋襪都不夠一個大衣帽間放，他自己房間還有衣飾，有時放久了就忘了，劉姐進他屋只簡單打掃，不碰東西。

行頭找全了沈念就開始換，楚諳自覺去屋外等著，過了會沈念會要他看看自己，問他領結打得好不好，身上配色怎麼樣。

楚諳自然說好看。是真的好看。

衣服好看，人也好看。

後來慢慢疏遠了，他猜沈念忙，或者沈念新鮮勁過了，不再需要有個人對他毫無意見的一味點頭。

家裡特意留給他的夜宵零嘴，僱主的親近和若有若無的依賴，還有其他很多。

這一切都不是普通司機該有的待遇。

可他能給的不會再多了。

深夜晚歸後輕手輕腳靠近，摸他頭髮，之後再放輕腳步上樓，那晚楚諳耳邊一直是沈念的低嘆。

他發現了麼。

楚諳心裡驚疑。

可沈念，切切實實，沒有半分喜歡他的樣子。他對他沒有那種可以發展成戀人的喜歡。

好難過啊。小孩裹緊了被子。他身上理應很熱，心裡卻陣陣發冷，帶著點疼。

楚諳覺得自己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等他內心可以完全接受自己沒法被回應的感情。

不喜歡就不喜歡吧，楚諳想，沒什麼大不了，簡直再正常不過，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在上演這種「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的爛俗戲碼。他喜歡沈念就好了。

畢竟遇見一個能夠喜歡的人，已十分難得。

沒必要糾結太多。而且他們每個人的人生，都不由單一的感情構成，有愛沒愛，也就是生活的一點調劑。

楚諳安慰自己。

窗外天光漸亮，他只拉了層紗簾，能感覺到隱約的光線。

睡吧睡吧。

起床還要再看看沈念，如果他沒走的話。

*

次日沈念沒離家。

應該說沒走成，他嗓子有點啞，人也不太舒坦。

早飯沒下來吃，劉姐擔心，又不方便去沈念房間，弄了好吞咽的蔬菜蝦仁粥，煲得不稀不稠，又弄了簡單小菜，拜託楚諳送上樓。

楚諳求之不得。

他敲敲門，沈念應該還在睡，沒應聲，楚諳便推門輕輕走進去。

沈念的確在睡，兩小時前他醒了一次，喝了半杯水，覺得今天不適合浪，他嗓子疼，昨晚爬天台，可能有點凍著了，鼻子不太通氣。

找了感冒藥，吃了藥裹上被子，又睡過去。

楚諳放下托盤，小心著沒發出聲音。

他坐在床邊的懶人沙發里，等沈念醒來，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合適。

他們沒親近到那個地步。

再看五分鐘……十分鐘好了，就十分鐘。

上午的光線落進紗簾，打在床邊，慢慢移到沈念床上，從床腳寸寸上爬。楚諳在這樣的光線里看著他的臉，感到很安逸。

想碰他的臉頰，烏黑的鬢角，閉上的眼睛。

……這人染髮了，楚諳剛剛才發現。

他心裡泛酸，果然是為了花枝招展去勾搭其他年輕好看的人吧，我就不行麼，我長得也不醜啊。

沈念的手機熒幕亮了亮，楚諳看向床頭櫃，他今天應該有約。

*

沈念一睜眼就看見楚諳滿臉的憋氣，他的小蘭花氣得都快萎過去了，恨恨地瞪著床頭某處，沈念不動聲色隨著他目光轉了視線，發現他在瞪手機。

……今天好像有飯局。他不太想去，再喝他嗓子得壞。

「楚諳。」他喚他。那聲音很低，剛睡醒時聲音發啞。

小孩兒猛地醒神，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你幫我按按腦袋，」他有兩聲咳，「我頭疼，還有水，幫我倒點溫水。」

楚諳心急火燎地跑路了，到飲水機邊接了熱水，又混了點涼水，兌了邊上的半勺蜂蜜，回來遞給他。

沈念撐起身體靠著床頭，沒用手接，直接就著他手喝了一口，楚諳為方便他靠近了些。

「還有粥，你洗漱後該吃早飯，劉姐今天弄的粥味道特別好。」沈念喝了半杯水後示意夠了，他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

「我不想下床。」沈念看著他。

楚諳喉結滾動，他不敢注視沈念眼睛，「你不舒服的話，今天先不要出去了。」想了想又說，「我去給你拿面盆巾牙杯和毛巾。」

「我得出門。」

「……是工作上的事麼？」

「算是吧，但對方不太樂意跟我談工作。」沈念看著他笑，楚諳不太敢注視他，自然不會知道那笑容里透出的，逗弄小動物般的愉悅。

「我去給你拿東西。」楚諳轉身要走，沈念攔住了，他看得出這小孩憋了滿腹憤懣委屈。

似乎快要哭出來了。

「哪能真讓你拿。」沈念下床拉住他，他還穿著昨晚那身睡袍，楚諳退遠一步，又靠回來，他心裡緊張，又怕這人剛起床時腳下發飄站不穩。

沈念進了浴室，他瞥一眼浴缸，想了想還是作罷。

不能逗過了。

小孩兒一臉擔心，又帶著委屈焦慮，換成其他任何人，他會很煩，而且打心眼裡噁心。

圖個床上痛快而已，何苦弄出這幅姿態，沒有必要。

當然，他現在也煩，這小孩在家，他就不太想回來。

吐掉嘴裡的牙膏沫。

趕走又不太捨得。

楚諳像只小狗，狠狠心一腳踢過去，會被弄痛，說不定會哀嚎。這孩子不知道自己看向他的眼神，那雙眼睛總在對他說，你別趕我走。

一回兩回，他要開口時都被那孩子的眼睛看得無言以對。

怎麼辦呢。沈念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洗臉後打濕了，頭髮染過後的確精神些，至少比真實年紀小了七八歲。

他擠了點剃鬚泡沫在手上，塗抹好下顎人中，又往臉頰側邊抹了抹，開始日常打理。

沈念再次坐在床上時，楚諳聞到了點柑橘皮和檀木的氣味。

「你先吃飯吧，劉姐讓我看著你吃完。」

「這麼聽話啊。」沈念抬眼沖他樂，「你都不聽我話。」

楚諳面紅耳赤，剛要開口，就聽見這人說：「我不想吃，你幫我扔掉。」

「然後去告訴劉姐，說我吃過了。」

楚諳瞪他。

「去呀。」他壓低嗓子哄。

像逗弄小貓小狗。

溫柔帶笑的神色，還存了絲絲倦意的眼睛，他斜靠著床頭睨他，鬢角有水氣，剛剛他洗臉沒仔細擦幹。

楚諳燒心得很，他感覺眼睛發酸，只好低頭，「你一直這麼戲弄人麼。」

沈念：……

「不是，我是真不想吃。」

「不吃會胃痛。」

沈念看著眼前可憐巴巴的小孩，他被霜打過了，真的是萎掉的蘭花。

行吧。

他到底是喝了半碗粥，楚諳在寫字檯上收拾了他的剩飯，抽了張紙擦擦嘴。

沈念忍著不逗他，這小孩實在可愛，總招著他想欺負。

「可以給我按摩了吧，」沈念沖他招手，「我真頭疼，你還非讓我吃東西，吃完更疼了。」

「你自己喝酒喝壞了。」楚諳嚴厲起來，「你喝酒的時候怎麼不想想。」

沈念聽完更沒正形了，他拍拍床，示意楚諳到自己身後坐著，「我不喝會很麻煩，生意倒是不容易跑，但美人會不高興。」

楚諳不說話，他坐到沈念身後，以前給他按過腦袋，也是這個姿勢。

沈念的背沒綳幾分鐘就軟下來了，懶洋洋的，整個半身的重量全交到楚諳身上。

小孩兒抿著嘴，沈念覷他一眼，知道這孩子在賭氣。

醋勁真大。

他心裡煩躁，楚諳以前要是敢開口，他就能開了他。

其實隨便找個理由也可以，可他下不去手。

這會這孩子一旦開口了，他倒不介意和對方找點樂子，但最終還是要分道揚鑣。

到時肯定會鬧得很不好看。

楚諳心眼實，只曉得一味朝他索愛，那些能讓他走得更遠的資源和名利，他反而躲避都來不及。

眉頭被揉開了。

年輕人指腹溫暖，聲音也清冽，沈念閉著眼，聽見他嘟囔，「你眉頭都有褶了，還皺。」

……

算了算了。

沈念想。

由著他吧。

他那時根本想不到他一次次的，不合常理的心軟，會招致什麼可怕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