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楚諳的提問完全是脫口而出，車開到半路，沈念半路都在後座閉目養神。

小司機分神瞟了一路後視鏡。

皺著眉，似乎有點不舒服。

越臨近目的地，他越擔心。按道理老闆不應該忘，那可是救命藥。

可現在他看沈念的表情，知道沈念是真忘了。

「我回家給你拿。」楚諳簡直不想多說什麼。

「不用。」沈念出了車門，「不礙事。」

楚諳抿抿唇，一打方向盤，往回趕。

太過分了。

簡直。

開到路口時他看一眼手機——「真不礙事，你別回家，我進去晃一圈一會兒就溜出來，外面好冷，我不想在停車場等你。」

楚諳直接發了段語音過去——「你先別出來，到停車場我給你電話，別亂跑。」

沈念已經在場內落座，他作為唱片製作人出席今年的音樂節頒獎典禮，主辦方給他安排了特座，左右兩邊都是一水兒挺有曝光率的歌手。

看到語音消息時他嘖了一聲，手機貼近耳朵。

小孩兒就愛瞎折騰。

……還別亂跑。

當我小孩兒呢。

沈念笑笑，打起精神應付來自前後左右的搭訕。

楚諳動作很快，頒獎典禮沒進行到一半他就重新趕到了停車場，在車裡電話沈念。

沈念正在台上念頒獎詞，這個環節過後他打算果斷退場，沒想到楚諳的電話到得這麼巧。

還好只是震動，場內的BGM完全蓋過他褲子口袋內的動靜，就是貼腿震得有點麻。

電話沒人接。

楚諳遠遠聽到救護車的鳴笛，一瞬間腦袋有些空。

去找他，進場找他。

越早越有希望。

楚諳握著藥瓶下車，他沖太快，沒留意被新到場的車的後視鏡給掛了一下。

他人倒是沒事，只往地上撐了一下，藥瓶摔出去，他趕緊撿起來。

車內有人下來，「不要緊吧。」

「沒事。」

楚諳順著地標往場內跑。

「楚諳！」

聲音好熟。

他回頭。

「你怎麼在這？」對方挺驚訝。

現在實在不是敘舊的時候，他對以前的隊友僵硬地笑笑，「我進去找人。」

說完就要轉身。

「跟我們一起吧，沒有邀請函進不去，我說你是我助理。」

楚諳跟在他們身後，沒心思留意他們的眼神交流，他都快亂成團了，恨不得超過他們跑起來。

還好只有一小段路。

「你有位置麼？」肖鏡扭頭看他。

楚諳搖頭，從側門跟著他們入場，場內看起來很正常。

他擺擺手，「你們忙，今天謝謝了。」

肖鏡身後不知是誰嗤笑一聲。

楚諳沒計較，他靠著側門入口掏出手機。

「場內不能開機。」

楚諳靠著牆瞥向肖鏡身後，聽著話筒里的動靜，沒說話。

「你……」

「走了。」肖鏡不著痕跡地攔了一下身後的人。

電話這時通了。

「你在哪？」

「這兒。」

楚諳循著聲音看過去，沈念就離他幾步之遙，面容模糊。場內光線都集中在台上，台上的女團正在熱舞，樂音動蕩。

他看不太清沈念的臉，上前拉著他揚起的手臂就往外走。

沈念沒說話，楚諳抓他抓得很緊。

到了車上，楚諳把藥遞給他。

「你手怎麼破了？」

「不小心蹭了點皮兒。」應該是撐地時磨了一下。

「我們換個位置，我開車。」

「沒事兒。」

楚諳抽了張紙往破皮的地方壓了壓，他在車上常備雙手套，怕手有時會髒了豪車金貴的方向盤。

戴好手套，裡面墊了張餐巾紙，照常開車。

車內很安靜。

車窗外燈火霓虹交替閃爍，沈念看著後視鏡里楚諳臉上不停流動變幻的光影，有點莫名其妙。

這是生氣了？

氣我還是氣剛剛那伙人？

「……楚諳。」

「恩？」

「回去我幫你包一下。」

「謝謝。」

「不客氣。」

沈念放低椅子閉上眼。

「座位後面有毯子。」

沈念伸手往駕駛座後面一摁，輕輕往外拖出個斜開式抽屜，抽出毛毯。

他這車特意改裝過，不過多出的空間都沒怎麼利用，嫌麻煩，沒想到被楚諳利用的很好。

「要暖手寶麼？」

「什麼？」

楚諳空出右手拔掉副駕駛上連著電源的暖手寶，拎到駕駛座旁邊的空隙間。

毛茸茸的。

「拿著，手伸進裡面的夾層，很暖和。」

沈念接過，暖手寶是一隻灰色貓咪的Q版，怪不得看著毛茸茸。

真的好暖和。

楚諳看了眼一臉享受窩在後座的男人，漸漸不那麼氣悶了。

沈念比他大了不止一輪，可惜沒有一點長輩的樣子。

像個小孩兒。

·

·

到家時沈念已經睡著了，楚諳等了十分鐘，他還沒醒。

只好伸手推。

「老闆……」

這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有點茫然看著他。

「到啦？」

「恩。」

沈念揉揉眼，「辛苦了。」

楚諳倏地有點想笑。

他忽然覺得這人和他左手還揣著的暖手寶很像，好險繃住了臉，沒笑出來。

「暖手寶給我，放車上用。」

「我挺喜歡的，」沈念揣著不願放，又把剛剛揉眼睛的右手伸進去，「舒服。」

「家裡有暖氣用不著暖手寶，那是給你剛上車手冷時用的。」

「再買一個，」沈念活動活動脖子，一個姿勢睡久了，咔咔響，「這次要只三花貓」。

「三花貓身上白色的地方容易臟，我找找有沒有暹羅，成麼？」

沈念想了想，點點頭，「我還是更喜歡三花貓。」

「把大衣穿好，」楚諳說，「我馬上下去給你開門。」

沈念看他一眼，接著低頭看著被他當枕頭疊巴疊巴的大衣，拿起來抖抖，穿好。

小司機摘了手套，手抵著車門上門框，沈念的臉在車庫燈光下顯得很蒼白，那圈黑色毛領一襯，對比更加強烈。

「到我房裡來，我幫你包下手。」

楚諳跟他上摟，沈念脫了大衣和西裝，洗幹凈手，打開抽屜拎了個藥箱出來。

他的房間很大，一面牆的書高至天花板，書架下放著定製的移動木階梯，還有一面是落地窗，窗邊居然有架鋼琴；黑胡桃木桌椅，書桌上攤開了本硬殼精裝，看包邊是草綠書皮；沒有床，本應是床的地方挑高了木地板，只有張厚床墊。

上次進來是給沈念找藥，他沒時間留意沈念房裡的布局，這回才算看明白了。

沈念的腿很長，他盤腿往床下一坐，膝蓋骨支棱著褲子，整根褲管往上提，露出白棉襪包裹住的腳踝，腿上明顯沒什麼肉。

他用下巴示意楚諳坐他床上。

「我這褲子外面穿回來的……」

「坐吧，明天換床單。」

「……」

沈念手很輕，動作很熟練，楚諳不知怎麼想到傍晚他們到的那家店，女店員紅著臉給微微揚起下顎的沈念打領帶。

動作都很熟練。

「差不多了。」

楚諳回神，他盯著老闆的襪子發個什麼愣。

沈念突然湊過來，原本就低著的頭更低了，他的發旋長得很正，發旋周圍的白髮不如鬢角多，近乎是純黑的。聽說發旋正的人聰明，不知是真是假。

楚諳聽到「呲啦」一聲。

沈念直接咬斷繃帶。

「……牙口真好。」

「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