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念睡得很迷糊，時昏時醒，昏得不徹底，醒又不能完全清醒過來，他夢見他那短命的爹，已死去多年的女人，夢見他各個時期的各種情人。

最後一個畫面是他躺在病床上，醫院的心率記錄儀突地銳響，他下意識抬頭尋找聲源，發現自己胸前有個血窟窿，猩紅的液體突突往外冒，小噴泉一樣，他趕緊抬手一堵。

沒堵成功。

沈念猛地一激靈，醒了。

醒時手還緊緊按在胸口上，臉色慘白，大口喘氣。旁邊的姑娘以為他有什麼病，急著幫他叫空姐。

「……我沒事。」

飛機的引擎聲直接令他的聲音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然後空姐過來，來了還不止一個，沈念還懵著，聽見她們一臉焦急地問「先生您的藥呢」，「您有隨身攜帶的藥麼……」

見沈念還不回答，手直接往他襯衫口袋裡摸。

被一把攥住。

空姐倒吸一口氣他才反應過來，趕緊鬆開，他清楚自己手勁有多大。

「我沒事。」噪音和舷窗外的雲海讓他有點恍惚，「……抱歉。」

問空姐要了杯溫水，吞了兩粒隨身攜帶的止痛片，他胸口的舊傷不疼還好疼起來要人命，有時半夜睡得好好的忽然疼上一把，害他半夜在夢裡被人直踹心窩子。

在紐西蘭療養的那段時間他以為自己好全了，成天胡天海地撒著歡兒玩，沒想到回國不久就犯了毛病。

止痛藥吃多了不好，他盡量自己忍著，忍得他都想哭。

……一定是這小半輩子做多了壞事，沈念反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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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飛機後手機一開，各種簡訊和未接來電提醒就開始沒完沒了，他挑了一個號碼回過去。

「阿念？到啦？」

「恩，完事兒了，怎麼沒見人來接我。」

「接你的司機堵路上了，好不容易路能走車又碰上個碰瓷的，這小夥子剛來，血氣方剛的小年輕嘛，氣不過，揪著那碰瓷的就進派出所了，剛才打電話就是想讓你自己回來。我聯繫了交警那邊，剛剛車才給拖到家門口……」

「……」沈念回頭看一眼自己的行李，他請了人推行李車，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對一個大男人而言並不是什麼無法拖動的障礙，可他剛疼完一陣，靠藥才壓住，實在不想再委屈自己。

「我不管。」沈念用下巴示意人家把箱子卸下，放倒，然後直接往箱子上一坐，「你讓別人來，不來我不走。」

那邊管家樂了，「您還打算留機場過夜啊？」

沈念嘆口氣，「我心窩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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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到了家，管家開門後先是從原本放假的老司機手裡拎箱，看他想脫外套，趕緊伸手幫他，「別動，你別動。」

沈念笑笑，「我就杵這兒。」

「還開玩笑，」管家小臂挎著他剛脫下的大衣，「去洗洗，出來吃東西，這次真不是藥膳。」

「好咧李叔。」

看這股勁兒也不知道剛剛痛得多厲害，還能開玩笑。管家抖抖小臂上的大衣，打算讓人拿去幹洗。

沈念洗完澡往床上一趴，頭髮都沒來得及吹幹，直接睡著了。

這一覺還好，沒哪裡疼，房間的床有他熟悉的檸檬薄荷味，還有煙草味道。

他自己身上的味道。

管家開門幾次，最終又輕輕合上，吩咐廚房一直熱著飯菜，等他醒來再吃。

沈念這一覺睡到天昏地暗，再醒來時天光大亮，他看一眼時間，已經半上午了。

最近應該沒有什麼事再讓他操心，他打算好好休息半個月，半個月後該幹什麼……半個月後再說。

起床，洗漱，在鏡子里發現自己一臉憔悴。

鬢角微白。

越來越像個老男人了。沈念想。

擦凈臉上的水珠，睡衣都沒換，開門下樓去吃早餐。

……沒胃口。

管家苦口婆心地念叨，他傷後廚房新請來的師傅聽到動靜後出來站到餐桌旁邊，愁眉苦臉。

沈念更沒胃口了，硬是再塞幾口。

「我吃飽了。」

抽了張餐巾紙擦擦嘴，打算去樓上天台窩著，曬曬太陽。

「對了，等下讓人送點零食上來，隨便什麼都行。」

管家皺著眉頭答應。

天氣很好，沈念在大而柔軟的鞦韆椅里躺得舒服，玻璃天台溫暖明亮，北方冬日裡蒼白失色的陽光落了他一身，還蠻愜意。

院子里只掃出了條走車的小路，其他地方都是厚厚一層白，他懶得讓人清理，大雪下完一場還有一場，大冷天的，掃起來沒完沒了，掃到一半時院子深一塊淺一塊，樓上看下去就像人禿了頭，還禿得非常不規則，可難看了。

皚皚白雪裡一條小徑，看起來就文藝許多。

他側著身，曲起小臂，手掌放鬆，蓋在自己眼睛上。

又睡著了。

管家嘴裡血氣方剛的小年輕這會兒剛進門。閑著也是閑著，他出門給廚房跑跑腿，幫著採購，到廚房時看到剛做好的點心，順便給端上來。

三個月不見老闆，他挺好奇。

睡相還好，沒有四仰八叉，就是看不清臉，被手掌遮住了。

蛋型鞦韆椅像被削了三分之一，不耽誤曬太陽，沈念蜷裡面剛剛好。

楚諳張望幾眼老闆，見對方確實沒醒來的跡象，只好輕輕把手裡的餐盤放下。

下樓時在二樓停了停，老闆的房間肯定不能隨便進，他轉身進自己房裡拿了條毯子，新發的，剛洗幹凈，還沒用。

沈念他見過，經濟新聞，報刊雜誌，偶爾在娛樂期刊都能翻到，很臉熟。

他琢磨了一晚上怎麼為昨天的事兒道個歉，爭取亡羊補牢一下，盡量留個好印象，這會兒看著人家穿著睡衣悶頭大睡，心裡挺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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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覺得自己流年不利，他最近一直在走背字。

舊傷複發，頭疼腦熱，外面的生意還不給他省心，害他飛來飛去到處折騰，天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白天精神差，導致他整個人看起來昏昏欲睡。

管家開始暗搓搓吩咐廚房給沈念弄補藥，裝在平時的湯碗里端上桌，沈念只覺得味道有些特殊，沒想太多，每天都會喝一點。

這段時間家裡為數不多的傭人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

不過沈念沒心思探究，他一天里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

半個月後，骨頭都睡軟了。

這天他接到以前捧過的女明星的電話，想約他吃飯。

沈念對手機里的聲音其實沒什麼印象，仔細一想，是了，當時為了捧她自己花過心思寫過歌，純屬玩票。

對方很有規矩，中午打電話來，約的晚飯，如果八九點時一個電話過來，沈念絕對掐斷。

在家躺著也是躺著，不如赴美人約。

出門時還是以前那司機，見沈念心情不錯，調侃，「這打扮是要去約會吧？」

沈念笑。

其實他也就是日常穿著，深灰大衣里套件米色高領毛衣，黑色長褲黑色短靴；這段時間天天在家閑著，他的氣色比以前相對好些，多少還是有些蒼白。

桌子對面的姑娘很漂亮，做歌手的，講話聲音很好聽。

沈念這頓飯吃得挺開心。

末了他裝作沒聽懂對方的暗示，小姑娘蹙起秀眉，半秒不到的時間，又恢復巧笑。

……沒意思。

沒送姑娘回家，對方自己來的，他攔了輛的士看她上車。

餐廳的地下停車場里沒找到自己的車，他掏出手機，有簡訊和未接來電。

老司機其實是休假中被管家揪回來的，他老婆這幾天預產期，然而管家實在放心不下沈念被個年輕氣盛敢於和碰瓷慣犯硬碰硬的小夥子拉著出門兜風，臨時把人召回來。

巧的是，對方老婆正好臨盆。

沈念看著手機熒幕，正糾結該給在醫院急得恨不得進產室陪老婆生孩子的司機發點什麼……

早生貴子？

人家老婆正在生。

母子平安？

嘖，又不是他老婆在生，這話應該是出門通知家屬的小護士說的。

最終沈念臨時加了司機微信，管家有個群，加了家裡所有傭人，逢年過節各種瘋狂搶紅包，沈念心情好時也去炸炸紅包，和他們一起搶。他把司機單獨拎出來，發了個大的。

地下停車場壞了盞燈，楚諳遠遠看到有個低頭玩手機的男人，亮堂地兒不站，非站在光線最不好的地方，多虧他眼神好。

他撥了個號，對方手機有反應。

摁掉通話，搖下車窗，「老闆——」

沈念剛剛就留意到動靜，這時抬頭，笑，「我新來的司機？」

楚諳點頭。

車子停穩，沈念還在車邊站著，楚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趕緊下車給老闆開門，手抵著門頂。

「上車時用不著。」

「恩。」

「你林哥估計得請個把月假，這段時間我出門就麻煩你了。」

「應該的。」

說完楚諳發動了車子，準備掉頭，老闆醒後和熟睡時的氣場截然不同，他有點緊張。

「知道附近哪裡有母嬰用品店麼，和我去逛逛。」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