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時光已過去一個年頭，不知不覺又到立春，等蘇然察覺時，他在灼華身邊已待了將近一年。

這一年是他此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他想。

沒有凡俗清擾，他心裡惟一的惦念只有灼華。怕他凍著，怕他餓著，怕他生氣，怕他深更半夜突然消失不見。

偶爾他去一趟金陵城內買賣些東西，給灼華帶幾樣小玩意回來。有時是泥人，有時是糖吹的蝴蝶，有時是布色素淡的新衣裳，他總能想辦法不重樣。

灼華遠遠看見他回來，好看的眉眼彎起，站在岸邊朝他招手。

硃砂往往站在他身後，岸上危險。絕處逢生後，他再也不敢讓灼華一個人待著。

這年硃砂隔三差五送藥上船，他帶給灼華的東西貴重精美，尋常百姓一輩子都不見得能瞧上一眼。

似是皇家風範，水晶，瑪瑙，鑲嵌於白玉簪上的琥珀，月光下顯現華美紋路的緞料......這些東西隨手拿一樣去典當，足以抵下整個當鋪。

這些禮物灼華自然也喜歡，只是蘇然覺得一臉天真的少年並不適合。

他生的比任何奇珍異寶都美，一雙桃花美目，似是可以斂盡世間光華。

有時硃砂來找他博弈，向來以棋技自傲的蘇然終於碰了釘子，隔著楚河漢界的棋盤上兩人廝殺得你死我活，難決勝負。

灼華在旁邊看著，眼神專註，睫毛撲閃。

只有在看他的時候，硃砂泛著冷光的深赤眸子才有溫度。蘇然不止一次奇怪，明明是容顏禍世的男人，擁有妖精一樣奇異的眸色，卻總是眉眼含霜。

前幾天除夕，三人圍案而坐。一貫只著黑衣的硃砂意外地穿了一身紅，流雲暗紋華光異彩，卻絲毫不覺媚俗。他風姿綽約，更覺脫塵。

灼華好奇，他答「過年，討喜。」

他帶了酒，說是桃花陳釀，灼華臉色微變，立刻恢復如常。

一醉方休。

除夕一過，接著就是元宵。

金陵城中，淮水內河，綿延十里火樹銀花。

河上之船一律彩燈懸掛，河水上蓮燈萬盞，畫舫凌波，寄身其中的歌女身姿裊娜，清歌漫舞，絲竹飄緲。兩岸酒家林立，雕樑畫棟。整個金陵沉醉在紙醉金迷的巨大溫柔鄉，槳聲燈影，濃酒笙歌。

只是暮春的江南，無論怎樣富麗喧擾都少不了幾分柔美。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如此的盛世繁華，灼華不曾見過。那些戰火，那些離亂，那個釀桃花酒的小姑娘，還有龍神赤金的眼眸，淹沒在極盡繁華的十里秦淮。

灼華突然有些孤單。

凡人的生命及其短暫，恰似蜉蝣朝生暮死。

最後，只有他記得。

手被人輕輕握住，他抬頭對上蘇然溫和關切的眼睛。

「走，去放孔明燈。」

灼華笑了，漫天絢爛的燈花光影倒映進黑亮的瞳仁。

赤發灼眼的硃砂被人群重重圍困，他生的一副極好皮相又不懂掩飾，自然引得人群圍觀。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好使出障身法。

穿過人群時他不經意抬頭，看見一盞顏色比周邊燈火亮麗的孔明燈徐徐上升。

油紙製成的燈罩上墨痕暈染，字跡清秀遒勁。

-------秦淮岸，桃夭零星，燈火意闌珊。

可曾諳，月下花前，灼華猶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