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溪閉上雙眼，靜候審判。

他聽到滑溜溜的魚尾一小步一小步朝他挪來的聲音，喉結一動，咽下了一口唾沫，哪怕凌漪想活活掐死自己，自己也不會泄出一聲哀鳴。

可是痛苦沒有到來。

小人魚托起他的臉頰，獻上了柔軟香甜的唇瓣，調皮地伸出舌頭逗弄自己。

「墨溪太傻了。」

「凌漪除了你的溫柔以外什麼也不需要，真得想補償我的話，就多親親抱抱凌漪。」

墨溪睜開眼睛，沉入那雙湛藍如洗的天空般的眸中，一時間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見的，激動地問他：「你剛剛說什麼？」

「要親親和抱抱。」凌漪趴在他的胸膛，如黏人的小貓一般蹭著自己。

墨溪驚道：「你不是都記得嗎，為什麼還會想要我抱你，那對你來說不是恥辱嗎？」

「對於人族來說，沒有比被魔族侵犯更屈辱的事。可是對人魚來說，沒有比被愛人親昵更福祉的事。」凌漪眨了眨眼睛，話鋒一轉道，「不過，要是再提過去發生的事，我就……我就咬你。」

墨溪：「……」

凌漪咧著嘴，露出一丟丟尖牙：「我咬人可疼了。」

墨溪懷疑地朝那顆尖牙伸出手指，卻沒想到凌漪直接將他的手指含在嘴裡，細細舔舐著。

「別這樣。」墨溪無奈道，抽回了手指，不知如何面對凌漪。

「無需顧忌太多，凌漪很樂意被墨溪抱的。」凌漪說著，朝床慢慢挪了過去，坐在床邊晃了晃魚尾巴，沖他張開雙臂邀請道，「寶寶們需要營養才能健康長大，六顆蛋呢，一般人魚只能有三到五顆的，墨溪好厲害的。」

聽到人魚口中說出的污穢之詞，墨溪撫額嘆氣道：「你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浪？」

一聽到「浪」字，凌漪渾身一僵。

「不想抱就算了。」凌漪的魚尾耷拉下來，所有的魚鰭都如蔫了的花朵一般低垂，他小聲嘀咕道，「反正凌漪多吃點，寶寶們也能長大的，就是以後……以後不親墨溪一點。」

聽到他的聲音在顫，墨溪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下一秒看見一滴滴淚珠從小人魚的眼角滑落，訝異道：「你哭了？」

「沒……沒哭。」凌漪抽噎著，背過身去偷偷抹掉眼淚，「早知道墨溪更喜歡以前那樣的，凌漪就不自討沒趣……嗚……嗚嗯……」

那壓抑的哭聲如同受傷的野獸幼崽發出一般聽著格外可憐，墨溪連忙抱住了他，安慰道：「不哭不哭，什麼樣的凌漪我都喜歡……」

「沒哭。」凌漪淚眼汪汪地反駁。

墨溪順著他，一邊摸頭一邊哄道：「沒哭沒哭，就是眼睛裡進了沙子。」

凌漪抽了抽鼻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一言不發地被他抱著摸頭。

凌漪和他記憶中的模樣實在是大相徑庭。

堂堂聖子哪有因為這麼一件小事就哭哭啼啼的道理，要是以前的他，除非被他玩狠了才會默默地流下幾滴淚水，哪裡會如此爐火純青地撒嬌耍脾氣。

「墨溪還是喜歡凌漪的嗎？」

小人魚回頭用濕潤的眼睛看他，焦急地確認道。

「喜歡。」墨溪低頭吻他的額頭，「我為我之前對你所做的一切感到抱歉，沒有我的話，你就不會變成那樣。」

凌漪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凌漪，有件事我很好奇，你是從什麼時候恢復了前世的記憶，是因為九尾信物嗎？」墨溪問。

「凌漪一直都是凌漪哦。」凌漪平淡地說出了一件驚人的事實。

「雖然很早就有懷疑過你，但仔細一想好像都被你逃掉了。」墨溪嘆了一口氣，輸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風道，「不愧是凌漪，無論是人族的聖子殿下還是魔族的祭司候補都能勝任。」

凌漪聞言哼了一聲，張嘴咬他。

「不準提過去的事！」凌漪咬住他手腕含糊不清地喊道，魚尾不安分地在他的懷裡甩來甩去，「凌漪是被人族矇騙了才會……」

話音戛然而止，凌漪似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忽然噤了聲，轉移話題道：「餓了。」

墨溪：「嗯？」

凌漪鼓起臉不滿道：「要是沒發現凌漪的秘密，聽到餓了的話墨溪一定會叫廚房準備飯菜，現在卻無動於衷。」

「已經在做了。」墨溪枕在他肩上，緊緊地抱住他，「不用擔心，就算知道了你的小秘密，我對你的一切都不會變的。」

如果凌漪一直是凌漪的話，那麼他應該和自己一樣重生了，只是為什麼還會選擇陪伴在自己身邊？

凌漪是不會說出實情的，一旦自己有試探他的苗頭，他就會孩子氣地叫囂著要咬自己，露出那兩顆一丁點的並不銳利的虎牙，張牙舞爪地虛張聲勢，極力想隱瞞什麼。

若是他不想說的話，墨溪也不勉強。

然而噩夢愈演愈烈，墨溪不得不勉強他。

墨溪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醒來聽到凌漪在睡夢中抽泣，嘴裡呢喃著「原諒」或者是「不要」，雖然他只索求過自己的懷抱與安撫，但墨溪心知肚明，光有這些是不夠的，他不得不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再一次，墨溪藉助了九尾之力進入到了凌漪的夢境之中。

他又一次置身於熱氣騰騰的浴池，在屏風與霧氣之間捕捉到那一絲散開的猩紅，當看見那條受了傷的人魚拖著魚尾匍匐前進時，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他到現在也沒能寬恕自己。

夢境中是有第七顆蛋的。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他聽到人魚心急如焚的質問。

「為什麼會這樣……」

他聽到人魚近乎絕望的吶喊。

「我會被吃掉嗎？」

「寶寶會被吃掉嗎？」

「我的身體會被四分五裂嗎？」

這些都是凌漪死前的所思所想，它們隔了一世如蜈蚣一般，鑽入了墨溪的耳朵，不斷噬咬他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難怪……

所以他才會強行凝聚靈力，親手殺死了自己，也同樣殺死了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