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不能寬恕自己。

但是自己才是使他懷上寶寶的罪魁禍首，他大可把一切都推到自己身上，怨恨自己就夠了。

墨溪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夢境還在繼續，之前水霧繚繞的浴池如一片片碎片般崩塌，像是千萬雨滴逐漸落入了無邊密林。

墨溪看見了受人族埋伏深受重傷的自己。

他遍體鱗傷，奄奄一息，隨著追兵逼近，他不得已蜷縮在蒼天古樹盤繞的樹根之下，埋進蟲蟻爬過的泥濘泥土裡，屏住呼吸。

他永遠忘不了毒箭插在脊背上的痛感，他痛苦無力地匍匐在地面上，心驚膽戰地聽著敵人的腳步聲越趨越近又漸漸遠離，當看見那個神聖得不能褻瀆的白衣少年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這是他和凌漪的第一次相遇。

他是遍體鱗傷的野獸，而他是救了野獸的聖子。

少年毫不猶豫地救了他，純粹清澈的湛藍眸中滿是驚慌，他將自己帶回了他的住所，用了最好的草藥竭盡全力治好了自己，哪怕三天三夜沒有合上眼。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凌漪出現在身受重傷的他的眼前，墨溪能從自己黑得發紫的眸中看到那絲驚訝與痴迷。

然而，凌漪沒有救自己。

他只看了一眼就遠遠地躲開了。

墨溪心想這才對，離自己遠遠的，這樣墨溪就不會想他想到瘋瘋癲癲，直接闖入人族領地將他擄到床上肆意妄為。

凌漪若是重生了，這樣做才對，這樣做才是符合常理的。

哪裡會大老遠地跑到魔域，不惜摔下懸崖也要來到魔域，就為了被自己羞辱。

不對……不對……看著凌漪毅然決然離去的背影，墨溪陡然間發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要是墨溪沒有擄走凌漪的話，那麼等待凌漪的應該是那間屋子的刑具。

原來這才是他要隱瞞的秘密。

原來他在自己面前展現出的一切自卑與恐懼都是有跡可循。

「我會被吃掉嗎？」

人魚肉被剜過。

「寶寶會被吃掉嗎？」

他要是受傷了寶寶也不能倖免。

「我的身體會被四分五裂嗎？」

人魚渾身上下都是寶，死後連全屍都不能保留。

墨溪想起他對稚尾花的忌憚，想起他對毒魚藤的贅述，種種情緒湧上，墨溪凝聚靈力，想要找到深陷夢魘不能自拔的凌漪，徹底了結糾纏他的心魔。

「只要沾上一點稚尾花的花粉，我的皮膚就會過敏紅腫，不一會兒就會化膿流出噁心的黃色黏液，到時候魔尊陛下就不會對一個醜陋的怪物產生任何興趣。」

他說過，說得格外詳細。

他對稚尾花和毒魚藤的毒性如此熟悉，對顧家對付人魚的手段如此了解，大概是因為他都親身嘗過，在那陰暗逼仄的行刑室中，顧逸雲和顧宸熙不擇手段地榨取他的血肉，剜下他的魚鱗，將他變成了一個見不得人的怪物，施以常人無法想像的極刑。

墨溪乘著九尾穿梭過無邊的黑暗，耳旁傳來人魚的啼哭與尖叫，那些聲音如帶著倒刺的刀刃一般鋒利，一刀一刀劃在自己心口上，驅使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凌漪。

他要帶他回家。

夢魘如荊棘一般延伸到了盡頭，而他終於在盡頭那個漆黑的小角落裡看到了那條蜷縮成一團低低哭泣的小人魚。

「找到你了，凌漪。」

他從背後抱住了那個啜泣的背影。

「才不是凌漪……」他慌張失措地甩手掙脫自己的懷抱，下意識地藏起自己的臉，卻被墨溪一把擒住手腕，對準唇瓣吻了上去。

他哭哭啼啼地說：「不準看我，那麼丑你也下得去嘴，變態，流氓。」

「就是嘴唇腫了點，臉也圓了點，痘痘多了點，皮膚沒那麼白，不還是那麼可愛？再讓我多親親你。」

他越被親哭得越厲害：「墨溪為什麼這樣……以前對我那麼壞，現在又對我那麼好，我都不知道怎麼對你……嗚嗚……嗯……」

「我以前也想對你好的，就是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明白我的心意，我為傷害了你道歉，再多親幾口。」

他的指尖劃過他的眼角，鼻翼，臉頰，再到唇瓣，又一次無法按捺住內心的激動與喜悅吻了上去，他抱緊他，加深了吻，恨不得吻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他重生了兩世。

第一次死於暴力。

第二次死於欺騙。

兩次都慘不忍睹，最後還是選擇投向自己的懷抱。

凌漪在他又摟又抱又親的安撫下漸漸停止了哭泣，扯出一絲笑容給他，鑽入他的懷裡，魚尾又重煥生機，調皮地拂過他的小腿。彷彿有墨溪的懷抱在，他再也不會恐懼提起過去。

他趴在自己胸膛上，捏起一縷自己的髮絲攢握在手心，將上一世發生的事細細道來。

「第二世的時候凌漪逃出來了。」

「被下了毒後沒人認識也沒人願意搭理一個醜陋的怪物，總算是逃出來了。直接變出魚尾沿著河道逃跑，一直游一直游，但是後面有追兵，不分晝夜地逃跑實在是太累了，沒注意到前面是瀑布，一不小心摔下了懸崖，隨著水流一直漂到了魔域，又被你撿了回去。」

「那時還很生氣，跑了那麼遠怎麼還是栽在你手裡。」

「你倒好，發現我是人魚後也不吃我的肉肉也不割我的鱗片，說我那時候見死不救是放你一馬，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為了化解我中的毒勞心傷神，廢寢忘食……」

「可惜那毒是顧家秘方，我的父母都死於這種毒，離人族領地越遠，毒就侵蝕得越快。我都告訴你你不要救我了，你就不聽，硬是把一堆一堆的珍惜藥草浪費在我一個將死之人身上……」

「不過第二次死的時候凌漪並不傷心。」

他抬頭蹭了蹭自己的下巴，閉上眼睛，安然入睡一般地夢囈道。

「凌漪是在你的懷裡死去的，你抱著我漸漸冷下來了的屍體痛哭流涕，然後我就發覺我已經愛上了你，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