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年看起來有些疲憊，跟小鬼聊了沒幾句話便靠著牆頭睡過去了。

小鬼孤寂無聊，無處可去，想到唐年因為自己入獄又一時半會兒看起來出不去的樣子，便替他瞎操心起來。

於是小鬼決定出去替唐年探探風，看看那個把自己屍體運到公路上的男人到底想搞什麼鬼。

它輕鬆地穿過石牆，沿著進來的路慢慢朝外飄著。找了沒一會兒，就看到那個鬼鬼祟祟的男人，正偷摸著往警局外邊走。

小鬼沒有多想，跟著就上去了，卻意外在警局拐角看到男人和另外三人會面，並輕聲討論著些什麼。它湊近了看，卻驚訝地發現是自己的父母還有……妹妹。

本能令它往牆後躲了些，冷靜下來之後又想到自己現在是鬼，沒人能看到它，便提起膽子靠近三人。

「怎麼樣，訛對人了嗎？」婦人焦急的聲音傳進小鬼的耳朵，那是生養他卻從未疼愛過它的母親。

「錯不了，我再三確認過的。」那個將它的屍體運到公路上的男人迅速回答道。小鬼豎起耳朵，靠得離他們三人愈來愈近，原本松垮握著的拳頭逐漸捏緊了。

因為它聽見站在婦人旁邊的另外一位中年男人低沉著聲音接過話，他說，那就好，借著這次機會，試著弄垮唐年吧，年歲也算沒有白白死了。

——年歲也算沒有白白死了。

這是……什麼意思？

殺它的人，逍遙法外。而它，現在卻連個公道都討不回來了麼。

要不是鬼不會流淚，陳年歲覺得，現在的自己大抵是淚流滿面的狼狽模樣了吧。

是啊，一天前從十樓掉下去的那個倒霉蛋就是他陳年歲，他原本以為，陳年月殺了自己，雖說以他們陳家的勢力是一定能夠保下妹妹的，但至少，那兩個身為父母的人會為了自己的死責罰她一頓吧。

只是陳年歲做了鬼都沒有想到，妹妹不僅依舊窩在母親溫柔的懷中，就連父親也準備利用自己的死去坑害別人。

一股莫名的寒涼從陳年歲漂浮在半空的腳底漸漸上升，擴散到他整個身軀。陳年歲明明已經是鬼了，卻還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彷彿冷靜了有半個世紀那麼久，地上站著的四個人在討論什麼他已經聽不進去了。陳年歲最後只淡漠地瞥了中年婦女與中年男人一眼，微微張嘴似乎在對自己也像是在對他們說道：

「爸爸媽媽……我是不是，沒人要了。」

這輩子，你們從未愛過我，就連我死了也無動於衷。

雖然我這輩子到底了也都沒能對你們盡孝道，很遺憾。可我也是到死才發現，我對你們愛不起來，更別提盡孝了。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陳家與我，再也不見。

陳年歲失魂落魄地回到拘留所時，唐年已經醒了，正對著雪白的牆壁發獃。

陳年歲試探性地叫他一聲，唐年頓了頓，迅速轉過身來望見陳年歲，眼底裝滿驚喜。

「我以為你走了。」

「我能到哪裡去，有家不能回，地府的陰差也半天不來接我。」陳年歲在唐年身邊落座，秀氣的眉毛緊緊擰成一團，卻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鬆快：「跟你說個事，我爸打算用我的死搞垮你。」

「哦？是嗎。」唐年像是習慣了一般，輕輕揚一揚眉，反倒往小鬼身邊坐近了些，「你爸，是誰？」

「陳述。」陳年歲將聲音降低了好幾個調，有點不敢回頭去看唐年的臉。

唐年心下一片瞭然。這麼多年來，自己在各個方面確實不止一次地阻礙了陳家發展，也怪不得陳述想搞垮自己了。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個男人竟然喪心病狂地打算利用自己親兒子的死來做這種勾當。

陳年歲將自己縮成一團，腦袋狠狠埋在兩膝之間。唐年感到身旁傳來愈加陰冷的寒氣，忍不住往這小鬼身上多看了幾眼。

他應該很傷心吧。畢竟全天下沒有多少父親會這般利用自己親生兒子的死。

不過……陳述叔叔麼，這倒是讓他想起一些事。曾經，唐家與陳家也是關係不錯的兩大家族，要不是後來唐家一步一步阻礙到陳家生意往來的話。

「小傢伙，你是叫陳年歲嗎。」唐年又將自己往陳年歲那邊湊近了些，他看到後者聽見自己的話之後，稍稍一愣。

陳年歲頂著一張陰沉委屈又加了些許詫異的臉，抬頭不小心對上唐年的目光：「你……怎麼知道的？」

「你爸在商業圈的名聲那麼大，我自然就知道了。」唐年似乎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下去，揚眉沖陳年歲輕輕一笑，伸出手道：「我是唐年。」

「糖年？」陳年歲低頭望著唐年朝自己伸出的手，微微一愣，隨即伸手準備拍開他。當然，他沒能碰到唐年的手，而是爽快地從他掌心之中穿過去就是了。

「抱歉，我忘了你碰不到我。」唐年收回手，朝著陳年歲溫雅一笑。陳年歲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

這個人，可真好看啊。

這麼好看又溫柔的人，為什麼卻在自己死後才與自己相遇呢。

小鬼陳年歲面上的神情變幻莫測，忽地，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他很快便笑不出來了。

「糖年，現在有什麼辦法可以聯繫到你那個兄弟嗎？你要快點出去才行，不然我怕我爸會對你不利。」陳年歲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蒼白的小臉上儘是慌亂的神色，彷彿怕極了唐年會因為自己而深陷險境。

唐年本想告訴他不用慌亂，等著他的哥們兒過來撈自己就行，可看著小鬼這一副把一切罪過都攬到自己頭上了的自責模樣，唐年脫口而出的話頭便立馬一轉。

他說：「那年歲你可以幫我嗎？」

陳年歲果然眼睛一亮，抬頭殷切地回應唐年：「我會幫你的。你需要我做什麼都行！畢竟……間接害你的人是我。」

「你啊，怎麼把所有罪過都攬到自己頭上去了呢。有時候也要學會為自己著想一點。怎麼說呢……」唐年望著陳年歲，在腦中醞釀了半天，這才繼續又說道：「你太懂事了。」

你太懂事了……

陳年歲苦笑一聲，這回不再立馬回答唐年的話了，而是在心裡頭暗暗告誡自己，如果還有下輩子，一定不做個懂事的人，因為，懂事的小孩是得不到寵愛的。

唐年看著沉默的陳年歲，輕嘆一口氣，又笑著對他道：「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試著撒點嬌吧。」

陳年歲突然想起來，自己暗戀了十年的那個男人也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

他說，年歲你一點都不鬧騰，像個小大人。如果可以的話，試著向別人撒撒嬌，畢竟你還這麼小。

可是陳年歲覺得撒嬌是小女孩才會做的事情，他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麻煩，所以從來沒有好好聽過那個男人的話，去撒一撒嬌。

後來陳年歲把這個男人弄丟了。

他苦笑一番，對著現在眼前這個叫做唐年的男人說道：「我撒嬌的話，你會給我糖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