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年詫異了一下：「……糖？」

「是啊。」陳年歲捏著自己血跡斑駁的短袖下擺，有些拘謹，「每次妹妹撒嬌，爸媽就會給她吃糖，我一直都很羨慕，因為我從來沒得到過一顆。」

那個時候，他總是想，妹妹是女生，又比自己小，把糖果讓給她是應該的。現在他死了，想起以前的事情，卻越來越覺得委屈。

他陳年歲活了十九年，竟一次都沒有從父母手上得到過一顆糖果。

陳年歲眼看著又要陷入一片死氣，卻忽地聽到旁邊傳來唐年溫潤的聲音。

「會的。」他說，「如果下次還有機會，我一定給你買很多很多糖果。」

陳年歲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唐年。明明鬼是流不出眼淚的，可他卻覺得眼眶有點濕潤，鼻尖也一陣發酸。

他習慣性地伸手想要揩去眼淚，卻意外地只摸到一片幹燥僵硬又冰冷的皮膚，那是他死後的模樣，是永遠停留於這個世界的模樣。

陳年歲垂下頭，唐年聽到他沉悶的嗚咽聲：「等我學會了撒嬌……我一定來找你。」

唐年望著小鬼垂頭悶哭的模樣，卻在心底偷偷樂了。這不是，明明就會撒嬌嗎。

言歸正傳，陳年歲仍是始終惦記著唐年還在拘留所這件事，等到他發泄得夠了，能用比較正常的表情說話了，便抬頭急沖沖地問唐年：「你剛才說我可以幫你的，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唐年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在拘留所。

見小鬼這樣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他也只好稍微收斂了一些自己無所謂的神態，正色道：「年歲你聽說過，人死後會變成什麼嗎？」

陳年歲望著自己半透明狀的身體，懵懵地回答道：「不就是……鬼嗎？」

「準確地來說，是冥鬼。」唐年道，「我因為有陰陽眼，時常可以看到這些東西，上網和向別人請教的次數也不少，所以對這種東西頗有了解。冥鬼是陰界數目最多的鬼類，說白了就是普通人死後的魂魄，等到陰差接它們下了陰間，也就幹一口孟婆湯投胎轉世了。像年歲你一樣，冥鬼都是老實巴交的，沒什麼神通，但他們可以上人類的身。」

陳年歲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當然，人類的身是不可以隨便上的。當你進入他們軀體，佔據他們意識的時候，他們的陽火也會衰弱，陰間的鬼差自然會覺察到。所以冥鬼上身這種事，不能持續太久。」唐年繼續道，「我的手機被剛才那個押我進來的人拿走了，聯繫不到我朋友。年歲你若是想幫我，就用你最快的速度，上他的身，用我的手機給我朋友發消息，讓他來撈我。」

小鬼陳年歲聽得懵懵的，但還是全力沖著唐年點頭，向他保證自己一定會辦到。

後來陳年歲找到那個男人並且好不容易上了他的身之後，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好像忘了問唐年要聯繫的是哪個朋友。

當然，這個問題很快就在他打開唐年手機通訊錄的時候解決了，因為唐年的通訊錄裡面只存了一個號碼：溫舟。

陳年歲抓著手機，真是又驚喜又失落。

唐年坐在地上，百無聊賴地盯著牆壁，終於在半個多小時之後盼回了穿牆歸來的小冥鬼。

「我已經給你的朋友發信息了，他一定很快就會過來撈你的。」陳年歲有些激動，還有點開心，「你不要怕，糖年，你很快就能出去的！」

唐年拍拍自己身邊的地板，示意小鬼過去。

其實唐年完全沒有在怕的。第一，他早就習慣了天天被人坑害，這次的經歷對於他來說並不算什麼。第二，他知道無論自己身處何地的險境，不管被人害得有多慘，他那個家財萬貫權勢滔天的鐵哥們兒溫舟不出三天一定會把自己弄回家去。

但是眼前這個小冥鬼一度以為他的死間接坑害了自己，無時無刻都在自責，悶悶不樂。所以唐年只能想辦法先讓這個小冥鬼安心下來。

「謝謝你啊，年歲。要不是有你幫我聯繫溫舟，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唐年對著坐到自己身邊的陳年歲說道，「有你在我身邊，真幸運。」

陳年歲腦子「轟」地一下炸裂了。

如果冥鬼會臉紅的話，那麼陳年歲現在一定從臉紅到了脖子根，而且還是通紅通紅的那種。

因為，十九年來第一次有人對他說，有他在身邊真幸運。

「不……不用謝，我……我本來就……應該幫你的。」陳年歲臊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完全沒敢抬頭看唐年，也就——沒有看到唐年望著他，輕輕笑著，一副溫柔得能夠融化寒月冰雪的模樣。

「年歲，你幫了我，我也幫你一次吧。」陳年歲又一次聽到身邊傳來唐年溫潤的聲音，帶著些許平靜，「既然你父親包庇了害死你的人，那麼這個公道，就由我替你討回來。」

陳年歲顫了顫，有些訝異地抬起頭，卻撞進唐年好看的眼眸中。

「雖然不知道你父親是怎麼買通那幾個警察的，但A市市長的為人我很清楚，公正廉明，絕對不會徇私枉法。我會想辦法聯繫他，請他出面徹查這個警局。到時候，一定讓殺害你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唐年眼裡沒有一絲猶豫，彷彿在對陳年歲做著承諾一般。

陳年歲抽抽鼻子，又不爭氣地垂頭不敢看唐年了。

他真不習慣，不習慣突然有人對他這麼好。

糖年啊糖年，你為什麼比我的家人還像家人呢。

我甚至覺得跟你待在一起，總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熟悉到我好像上輩子見過你一樣。

肯定是因為，你對我太好了。

或許是撈唐年撈習慣了，溫舟每回的辦事效率都很高，也包括這次。

收到陳年歲發的消息之後不出半天他便找了人潛進警局，替換掉給唐年送飯的人，摸進拘留所見到唐年。唐年大致與那人交代了一些話，讓他聯繫溫舟，以自己的名義給A市市長送信。

在陳年歲還處於懵逼的狀態下，唐年與溫舟已經裡應外合，整理出許多資料，一步一步將事情的真相推到市長面前，只是礙於沒有證據，無法給陳年月定罪。

警局被徹查，兩三個位居高層的警官被查出貪污，已被撤職。

那是唐年被關進拘留所的第二個傍晚，溫舟風風火火地帶著兩個人闖進警局，站在他左邊的是一位氣場不俗的中年男人，男人從容地與局長交談了幾分鐘，後者便正色朝他點了點頭，帶著三人去了警局技術科辦公樓的停屍間。

溫舟帶過來的另一個人則是A市最好的法醫，他給陳年歲驗了屍，確認他的死亡時間與死亡原因之後，局長又帶著三人去辦公室調出唐年撞人當晚的公路監控視頻。

唐年的冤屈總算被洗刷幹凈，被人領著出了拘留所，第一眼就看到外頭候著的溫舟如釋重負的模樣。

此時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分，可八月份白日里的餘熱還是殘留了一些在這夜暮即將降臨的傍晚。

哥倆你一拳我一掌地相互問了好，溫舟攬著唐年的肩膀說是要帶他去搓一頓。

陳年歲一直跟著唐年，也就清楚地看到了溫舟的相貌——也是一個帥得與唐年不分上下的男人，二十五歲的模樣，一米八五左右的身高，兩腿修長。

而且……

陳年歲幽幽地飄在唐年與溫舟後方，望著他倆勾肩搭背的融洽模樣，而自己怎麼都插不進去腳，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原來那兩個人的關係看起來比自己想像當中的要好很多啊。

又回想起唐年手機的通訊錄只存了溫舟這一個聯繫人，那一瞬間，小冥鬼的嘴巴都快要撅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