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喬燁請進休息室，阿法九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把難處都說了：「不是我們不想走，是走不了。」

喬燁讓劉經理帶人去外面等，工作人員會看眼色，和阿法九說了一聲就出去照顧新生兒和產夫，鄭棋卻是執意不走。

喬燁看了看鄭棋，阿法九主動說：「鄭律師很遵守他的職業操守，我相信他。」

「尤黛和我給你的錢，全都投到了這裡？」

「是。」

阿法九的神經一直是緊繃的，看到喬燁後，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出現了和兩兄弟在一起吃飯的情景，莫名有了傾訴欲。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態度很兇，看向小樺的目光里，卻是心疼大於責備。你是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現在是越來越少了。Omega這個群體，已經漸漸被忽視，甚至是不被當成人看，保護他們的法律雖然出台了一部又一部，但是真正關心他們的人卻是越來越少，甚至是他們自己，有的時候都會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留在這裡的Omega，都是希望能改變現狀、抗爭無果後無處可去的。如果這裡也沒有了，說不定哪天你就能在大街上看到他們的屍體。」

「你能保證，你從來沒有利用這家救助中心做過非法的事嗎？」

「我可以保證，無論是賬目情況，還是人員往來，都有詳細記錄。」

「很好，主要問題解決完了，我們來說說次要問題。」

阿法九很茫然，喬燁整個人怎麼突然就變得非常放鬆了？而且主要問題不是拆遷嗎？什麼時候解決了？

「這個度假村的建設，是公司擴展業務範圍的第一步，也是五年內的重點項目，這裡不拆不行。」

「喬先生……」

「聽我說完，這裡的所有人員，我都會進行妥善安置。」

「安置到哪兒？」

「繼華集團的總部大樓，你知道在什麼位置嗎？」

「知道。」

「大樓旁邊有一塊空地，是當初建大樓時一起買的，暫時閑置，只有一棟三層小樓，面積和這裡差不多，安置到那裡，可以接受嗎？」

繼華集團總部位於東中區的核心地段，無數凈化設備日夜運行，無論是空氣還是飲水都絕對安全，並且交通便利，購物就醫都非常方便。

「費用要怎麼算？」

「這就要看鄭律師的本事了，我們會遵守拆遷合同，如數支付拆遷款。因為你們和房東另有合同約定，這筆錢究竟給誰，還要看聯邦法院的判決結果。如果最終是你們拿到了錢，價格好商量。如果是房東拿到了錢，就按市面上的租金價格走。」

「按市面會很貴……」

鄭棋按住阿法九的肩膀，打斷了他的話，自己介面說：「如果是我們拿到了錢，拆遷款就按房東簽訂的第一份合同支付，免費讓我們借用十年。」

「五年。」

「七年。」

「成交。」喬燁站起身，「合作愉快。」

阿法九還有點不太明白，鄭棋在他耳邊低聲解釋：「房東簽的第一份合同，拆遷款給的很低，免費讓咱們用七年，還是他們賺了。」

喬燁見兩人靠得很近，輕輕皺了皺眉：「九醫生，小樺念叨你好幾天了，如果這裡沒事了，和我一起回家吧。」

「抱歉，這幾天真的是太忙了，沒接到你們的電話，也忘了給你們回電話。」阿法九找到自己的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滿心懊悔，幾乎是拽著喬燁往外走，「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做晚飯，家裡有菜嗎？」

「小九……」鄭棋沒想到阿法九要和眼前這個人一起走，下意識出聲阻攔，又不知道找什麼理由。

阿法九回身向他揮揮手：「我先走了，你也回去早點休息，這幾天辛苦你了。」

上了車，喬燁貌似不經意地問：「你和鄭律師很熟？」

「我們已經認識十年了，要是沒有他的幫助，我也建不起這個救助中心。」

「他是律師，應該知道這種沒有官方註冊的機構支持不了多久，為什麼沒有辦齊手續？」

「門檻太高，以我們現在的條件不可能獲得承認。一旦被聯邦知道我們的存在，而我們又無法拿到資質，救助中心的所有Omega就會被遣散，重新變得無家可歸。而且，聽說有幾家沒能成功拿到資格的救助站，裡面的很多Omega都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我就更不敢去申請。」

阿法九累了好幾天，坐在舒服的真皮座椅里，說了沒幾句就開始犯困，頭一歪，撞在了車窗玻璃上。

「困了？」喬燁沒得到回答，只是覺得肩膀一沉。

側頭看去，濃密的睫毛微顫，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氣飄進鼻腔，吸一口氣，身心皆是一盪，和以往只覺得刺鼻的氣味完全不同。再去細聞，卻什麼味道都沒有了。

到了門口，阿法九睡得正熟，喬燁伸手想要推醒他，手背感受到他呼出的溫度略高的熱氣後，在半途轉了個彎，把人抱在懷裡。

下了車，清涼的風吹過，阿法九的額頭抵在喬燁的臉側，不正常的熱度更加明顯。

「哥……」喬樺被哥哥發來的消息吵醒，見兩個人是以這種姿勢進門，悄聲問，「九哥怎麼了？」

「太累，睡著了，還在發燒。我送他回房間，你回去繼續睡。」

「好。」喬樺對著哥哥比了個贊，「男友力爆棚，再接再厲。」

「話多。」

進到客房，喬燁把人放到床上，叫來醫療機器人，檢測到他處於低燒狀態，將機器人設置成照料模式，想了想，沒有脫掉臟衣服，只是蓋好被子就離開了。

阿法九睡醒已經是第二天早上，醫療機器人正閃爍著代表健康的綠光，坐在床上看著身上皺巴巴的衣服仔細回憶，自己好像是靠在喬燁身上睡著了，是他把自己送回房間的？不會，應該是自己困到斷片。

沒有細想，洗澡換了一身衣服下樓，告訴清潔機器人換床單後進了廚房做早飯。

「九哥，早安。」

「小樺早。」阿法九有些抱歉地說，「昨天睡得太熟，沒能給你做晚飯，今天一定補上。」

「是我不好，你以後回家只管休息，不用再給我們做飯了。昨晚我哥煮麵給我吃了，也很好吃的，以後就讓我哥給咱們煮麵。」

「總不能天天吃面。」阿法九笑，「做飯不累的，看你吃得那麼香，我很有成就感。」

「我哥說你發燒了，好了嗎？」

「老毛病了，累了就會發燒，睡一覺就好了，沒大事。」

「我哥和我說了救助中心的事，他們都好可憐，怎麼會有那麼狠心的人？」

這個孩子被保護得很好，阿法九不想讓他接觸到太多的社會陰暗面，又怕他什麼都不懂，因為太過單純而受到傷害。

「你孩子的父親，叫陳曉凡？」

「對。」提到心愛的人，喬樺的眼睛裡閃動著光芒，「他可厲害了，一直是第一名，長得還很帥，對我也好。」

「你今年十八歲，你哥哥有三十歲了吧？」

「哥已經三十四歲了。」

「你覺得你哥哥對你好嗎？」

「哥雖然總是板著臉，還經常罵我，但他真的對我很好。」

「你哥哥閱人無數，看人的眼光應該很准。他認為陳曉凡接近你是別有所圖，你為什麼不相信他？」

「因為曉凡真的不是那種人，他父母確實是很市儈，想要在我身上撈好處，但是曉凡都拒絕了。」

「你很幸運，有愛你的哥哥，還遇到了真心喜歡你的人。可是很多人沒有你這樣的幸運，他們被父母嫌棄、被愛人背叛，咬緊牙關才挺了過來。善良沒有錯，不過要時刻保持警惕，不要讓那些壞人傷到你。」

「我知道，有很多人追求我，我都拒絕了，因為我看的出來他們都不是真心喜歡我。」

「真厲害。」

「謝謝九哥，我哥就只會凶我，不誇我就算了，還不相信我的眼光。」得到了誇獎，喬樺直到吃完早飯都是笑呵呵的。

阿法九對喬燁說：「我的車沒有開回來，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去拿車？」

「好。」喬燁知道他是有話要說，親自給他當司機。

「小樺的話你都聽到了吧？你要保護他的想法完全沒錯，但偶爾也要聽聽他的意見，試著相信他的眼光和判斷。」

「我會的。」

阿法九沒有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痛快，喬燁感受到驚訝的眼神，笑了笑，把自己曾經對阿法九的猜忌和盤托出。

「難怪你對我的態度怪怪的。」

「沒有像小樺那樣堅定的相信你，我很抱歉。」

阿法九擺手錶示沒什麼：「我和你相處的時間不長，而且你還要為弟弟考慮，如果換成是我，說不定比你想的還要多。你有能力，可以保護小樺一輩子，但總有一些事，是需要他自己去體會和感受的，即便會跌倒、受傷，但獨立走完屬於自己的路，才是沒有遺憾的完整人生。」

喬燁沒有回答，只是問：「你對每一個病人都是這麼關注嗎？」

「我也想，但是沒有那麼多時間。」

「為什麼小樺是特別的？」

「因為你，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哥哥……」阿法九望向窗外，看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從我正式成為產科醫生到現在，八年的時間裡，你是唯一一個有著超然的身份和地位，卻每次產檢都會親自陪同的家屬。我記得第二次的產檢，半個小時的問診時間裡你接了五個電話，甚至還開了一個簡短的跨區會議。有些人不是不愛他的伴侶或者家人，卻總是被各種事情絆住，不能親自陪同，生活不易，我非常理解他們的難處，但仍然佩服你……」

喬燁感覺到他隱瞞了一些事情，卻沒有多問：「我們的父親去世、爸爸離開，小樺那年才只有三歲。因為事發突然，我倉促接手公司，一時間焦頭爛額，完全顧不上他。有一天難得回家早了點，看到他坐在窗邊的地板上哭。我哄了好久，他才肯說是因為害怕，害怕空蕩盪的房子和冷冰冰的機器人。他才那麼一點點大，眼淚都沒擦幹凈，卻反過來安慰我，怯生生地說哭完了就不害怕了，讓我不要擔心他。我知道他已經長大了，但還是會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會偷偷哭，是不是只報喜不報憂，是不是被那個混蛋欺負了不肯說。」

「如果那個人不是混蛋呢？」

喬燁沒有說話，直到開到目的地，才自嘲一笑：「如果那個人真的對他很好，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是不是就不需要我這個哥哥了？」

阿法九輕拍他的手臂：「哥哥的位置無人可以替代。」

喬燁長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自私？」

「自私就和醉酒一樣，喝醉的人從來都說自己沒醉，而真正自私的人，是不會有你現在的想法的。你家裡出事的時候小樺只有三歲，而你也不過才十九歲而已，你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你捨不得他是人之常情，而他也同樣是離不開你的。家人和愛人不是競爭關係，完全可以和睦相處。」

喬燁轉頭看他，很認真地說：「我當慣了長輩，從來沒有站在小樺的角度考慮問題，謝謝你提醒了我。」

「你肯對我說你家的私事，是真心拿我當朋友，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隨時陪你聊天。」

「我給你的錢是聘請你當私人醫生的勞務費，心理輔導的費用怎麼算？」

「聽說繼華集團一直都在做慈善，歡迎喬總隨時到救助中心參觀捐款。」

「你不是不接受捐款？」

「我是因為判斷不了捐款人的意圖，才不得已全部拒絕的，既然知道你是真心要幫助Omega，當然是捐得越多越好。」

喬燁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