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時以前

「九醫生再見。」

「再見，回家好好休息。」

阿法九揉了揉腫脹的眼睛，終於能下班了，車禍來的突然，其中一輛車上滿是來東中區旅行的Omega孕夫，雖然月份都比較小，但處置不當還是有流產的危險。

忙的沒時間和喬樺通個電話，看著好幾個未接來電，阿法九愧疚地想，今晚一定要做頓大餐。

想法挺好，可惜才出了醫院大門，就接到鄭棋的電話。

「小九，西郊發現受傷的孕夫，他們都不肯去醫院，我已經派人給你那邊送過去了。」

「是被拋棄的Omega嗎？」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他們都只說不去醫院，然後就暈過去了。」

「報警了嗎？」

「西郊警局查不到他們的身份，再多的事警察也不願意管，西郊本來就是東中區最亂的地方，那裡很多人根本就沒辦過身份證明。」

「如果警察願意管，就不會這麼亂了。」

阿法九一打方向盤，調轉車頭，往近郊開去。

停在院外的機器人已經增加到五個，別處的瓦礫都已經清理幹凈，更顯得這個院子孤零零的。

「九哥，一共四個孕夫，都是快要生了的，目前生命體征平穩。」工作人員迎了出來。

阿法九進到臨時病房，四個孕夫都已經在醫療機器人的監護之下，還沒有要生產的跡象。

「我……」阿法九的腳下踉蹌，險些摔倒。

「小心……」工作人員趕忙扶著他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又熬夜了吧？趁現在沒事你趕快先睡一會兒，有事我叫你。」

阿法九知道硬撐只會壞事，往桌子上一趴，都沒來得及應一聲，直接睡了過去。

工作人員為了不打擾他休息，把他的手機調成了靜音。

凌晨兩點，其中一個醫療機器人發出蜂鳴，孕夫突發腦溢血。

如果實施急救，可能會危及胎兒生命，鑒於孕夫的生命體征微弱，衡量利弊後，阿法九當機立斷，決定先保孩子。

孩子取出來的時候，孕夫已經過世了。

才把孩子安置好，第二位孕夫又有了要生產的跡象，馬不停蹄地開始準備另一場手術。

剖開類宮囊看到孩子，在場的人全都面面相覷，臍帶繞頸三周，看胎兒的皮膚顏色，至少兩天前就已經沒了呼吸。

這時，孕夫居然醒了過來：「讓我看看孩子。」

大家都在猶豫要怎麼婉轉地告訴他這個噩耗，孕夫又說：「死了吧？我幾天前就感覺不到胎動了。」

工作人員帶著情緒問：「你既然知道孩子有危險，為什麼不去醫院？」

沒想到孕夫卻笑了：「我們這些命賤的，哪兒有資格去醫院？死了挺好，活著也是受罪。」一歪頭，竟是沒了氣息。

「死人了？」房東的個子不高，嗓門卻挺大，他這一嗓子把還沒從一屍兩命的悲哀情緒中緩過來的人都嚇得一激靈。

阿法九的心情很差，但還是要強打精神應對。

房東卻根本不理會他，悄無聲息地進來，又急匆匆地就走了。

大家被他搞得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嘀咕了一句：「他是來幹什麼的？」

阿法九知道自己應該追上去解釋一下，可是實在提不起精神，算了，他已經收了錢，至少不差這一天，撐著手術台緩了口氣：「別管他了，先把孩子……」

醫療機器人又一次報警，大家的心都是一顫，已經沒了兩大一小，今天實在是禁不起再多的壞消息了。

阿法九用袖子抹了下臉：「準備手術。」

……

「哇哇……哇……」

新生兒扯著大嗓門哭起來的時候，大家全都露出了歡欣的笑容，終於是父子均平安。

阿法九脫下手術服，才想要洗手，眼前卻是一黑。

「九醫生……」

「小九……」

鄭棋手急眼快地攬住了他的腰，沒有讓阿法九摔倒在地，將人打橫抱起進了休息室。

「讓他躺下……」

「九醫生是太累了……」

「怎麼這麼熱？」

「九醫生髮燒了……」

「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我沒事……」阿法九被鄭棋扶著坐了起來，「就是太累了，休息一會兒就好。」

鄭棋拿著熱毛巾給他擦手：「保溫桶里的粥還是熱的，你吃了去睡會兒，如果睡醒了還是發燒，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麻煩，你還不知道我，只要累一點就會低燒，都習慣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鄭棋仔細地擦著他的指縫，「你自己就是醫生，應該知道這種查不出病因的小毛病有可能是最危險的。」

「你都說了查不出病因，我能怎麼辦？」阿法九虛弱地笑了笑，「我餓了，等我吃飽了再聽你教訓，好不好？」

「九醫生，你好好休息，我們先出去了。」

其他人都離開後，鄭棋打開保溫桶，舀了一勺粥，躲開阿法九伸過來的手：「你連著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省省力氣吧，張嘴。」

阿法九也確實是太累了，不再和他爭，被鄭棋喂著把桶里的粥都喝了。

「不得休息，不能按時吃飯，你的身體能好得了才怪。小九，等這裡的事都辦妥了，你跟我走吧，給自己放個假。」

「走不了，醫院還有好多事呢。」

「東中區醫院是聯邦中人員最充足的醫院，不差你一個。」

「產科醫生是很多，但是真心願意並且認真給Omega做手術的能有多少？」

「我對你的做法和堅持是百分之百的贊同、理解和支持的，可是你也要學會變通。女性人口和Alpha、Beta的比例已經近乎一比一，Omega有越來越多餘的趨勢。不是人們不想讓Omega活，是在優勝劣汰的法則下，他們必然會被淘汰。」

「被自然淘汰是合情合理，可是Omega的死亡有半數以上都是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醫療救助。人們關注的都是嬰兒是否健康，Omega就像一次性的生育工具用完即棄。這不是自然法則，是人工幹預，肯定會對未來社會造成影響。成為Omega不是他們的錯，他們不該被厭惡和嫌棄。」

鄭棋輕撫阿法九繃緊的後背：「是我不好，說錯話，你別這麼激動，我會拼盡全力把這裡保下來，讓這裡可以成為Omega的避風港。」

「謝謝你。」

「別和我客氣。」

「不是客氣，而是我應該非常鄭重地向你道謝。十年了，如果不是這裡困住了你，你現在應該已經是聯邦大法官了，而不是為了維持這裡的正常運作去幫那些壞人打官司。我知道外界是怎麼評價你的，你不僅搭上了前途，還壞了聲譽。我……我說什麼都顯得太輕飄飄了……」

「小九，我做這一切都是自願的，如果你真的想感謝我……」

鄭棋的目光真摯又熱烈，阿法九的心頭一跳，有點害怕聽到他接下來的話。

「咣當」，一聲巨響，打破了旖旎的氣氛。

「怎麼回事？」阿法九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

工作人員慌張地跑進來：「九醫生，他們要強拆。」

「錢不是都給了嗎？怎麼還要拆？」

「房東把咱們給的錢和違約金一起都送來了，還有別人跟著他，非要拆。」

阿法九和鄭棋一起跑到院子里，院牆已經被破開，三個大型機器人矗立在院子中間。

Omega們驚慌失措地躲在角落，只有小禍還保持著冷靜，不停地安撫他們。

房東在院外大聲嚷嚷著：「我以前可不知道你們會鬧出人命，拿著錢另找地方吧。」

阿法九著急地說：「房東先生，Omega生孩子是會有一定的危險的。我們要是能找到合適的地方也不會佔著這裡不走。要不這樣，我們也出雙倍的價格，我給你打借條，五年，不，三年，我保證三年內連本帶息還給你。」

「三年？你知道我現在拿著開發商給的錢去別的地方買房，三年後能漲多少嗎？我早就讓你們搬，是你們非要留到現在。」

「我們真的是找不到合適的地方……」

「九哥，第四個孕夫也要生了……」

「我……我肚子疼……」正在和小禍說話的一個Omega抱著肚子倒地，血順著他的腿流下來，地上已經濺了一片紅。

九哥指揮著人：「快把他抬進去……那個人的指標是什麼情況……做準備……」

院子里瞬間亂成一團，房東對劉經理說：「要是強拆弄出人命，可不關我的事。」

「這裡怎麼這麼多懷孕的Omega？他們為什麼就是不肯搬？」

「這裡是一個Omega救助中心，專門收留無家可歸或者被遺棄的Omega。Omega懷孕後抵抗力會變得很低，他們能負擔得起房租的地方污染都嚴重，Omega受不了，大型凈化設備又買不起。你們看中這裡要蓋度假村，他們同樣也是因為這個地方環境好，利於修養，地價還能接受，所以不想走。」

「Omega就是麻煩。」劉經理鬆了松領帶，早知道這樣，寧願降職，也不要再管這個爛攤子。

下屬在旁邊問：「經理，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出了人命是你負責還是我負責？還不趕快給老闆打電話。」

……

喬燁一下車，呼啦啦圍過來一群人，劉經理一連串地倒苦水：「喬總，這個地方是度假村的門面，這裡拆不掉，別的地方就算全拆完了也不能施工。裡面幾乎全是懷了孕的Omega，說什麼也不肯搬，剛才還渾身是血的倒了一個，聽說裡面還有死了的，我實在是沒辦法在五天內完工……」

喬燁沉著臉質問：「現在才說幹不了？我不養無能的人。」

劉經理一把將房東扯了過來：「他是這片地皮的所有人，和我們簽了合同，承諾勸說租戶搬走，卻拿了錢不辦事，才拖累了工期。」

房東被黑著臉的大老闆嚇得不輕，唯恐拿不到錢還要支付巨額違約金，只得一五一十地都說了：「當初你們和我說要拆遷，我是知道他們不願意搬的，但是我又不可能不賺這個錢，我就先把你們的合同簽了。誰能想到他們同意出合同價格的雙倍買地，我一看賺頭不小，就同意了。想著等他們湊齊了錢，我把你們的違約金一交，就沒事了。誰知道你們非要拆，給的錢還翻了三倍，我看著這筆錢拿不到難受，你們又願意幫我出他們那邊的違約金，我就又簽了。沒想到他們就是不肯搬，前幾天還把錢都補齊了。我和你們說了要不然就別拆了，可是你們不同意，還要再加錢，我就想著帶你們過來強拆，嚇唬嚇唬他們，可他們就是不走，還鬧出了人命。和我沒關係呀……我也不知道啊，要是知道他們這裡面還會死人，肯定就不租給他們了……」

喬燁在路上已經簡單了解過這裡的情況：「沒有註冊過的私人收留機構，是不受法律保護的，走法律途徑也不至於拖到現在。」

劉經理說：「他們有鄭棋，律師世家出身，從業以來沒有敗績。他擬的合同，房東沒仔細看就簽了，依照上面的條款，如果打官司，我們必輸無疑。」

「鄭棋？」喬燁心頭一動，「負責人是誰？有沒有打著救助中心的幌子在做違法的事？」

「負責人是一個醫生，有Omega要生孩子，他去做手術了。至於有沒有違法，我不知道。」

房東說：「我看他們沒什麼錢，都是自己種菜吃的。」

喬燁聽到屋子裡有哭聲，估摸著是孩子已經生了：「進去看看。」

喬燁向裡面走，阿法九往外面來，兩個人正好在門口碰上，阿法九驚訝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喬燁看了看阿法九身上的血跡，因為找不到人而煩躁的情緒有些許緩解：「你說的救助中心就是這裡？」

「是。」阿法九往周圍掃了一眼，也明白了，「是你要把這裡給拆了？」

「方便談談嗎？」

「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