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懼怕開會是刻進DNA的。哪怕開會的地方在這個世界暫時的最高點且最獨特的地方，面對領導的喋喋不休也會出神發獃和思想走神。

臨時加座坐在會議桌旁的莫尋風從一開始因為自己降落在這張桌子上被圍觀過而感到尷尬，到大家開始開會討論很多他聽不懂的事讓他睏倦僅用時不到十五分鐘。他用發給自己的筆記本擋住臉打了個哈欠，裝模作樣用炭條筆在本子上寫下剛才魚末說的複雜內容中的某一句假裝自己在聽。其他參加會議的人他只認識琴樂和紅凌，其他三位完全沒有見過。

組織起會議內容，莫尋風為自己大概拼湊出一份屬於這裡的資料。這座城叫做天穹城，屬於他們，而他們代表這個世界中的「守舊派」。佔據著另外一座城市，是持完全反對觀念的派系，他們將自己稱之為「叢林之火」，秉持著所謂哨兵嚮導不該被規訓的理念。雙方敵對關係已經保持上百年，具體可以追溯到該能力大爆發的第一次混亂戰鬥，自那場戰鬥之後對該能力的管理觀念便分割出諸多不同觀點，最後只有他們兩方存留。

而現在，他們雖明面上並不互相打擾，但對於資源的爭奪從未停止，而對方甚至更佔上風。現在城中的問題不是水源而是燃料，颶風期對燃料的消耗巨大，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餘量更加讓人揪心。

魚末公布了巡查隊的名單，由：隊長紅凌，莫尋風，醫師鉛文，觀測師聽夢，阿煙和雲五組成。他說完後，所有人將目光都轉向莫尋風所在，被盯的人正在思想拋錨用炭條在本上畫小人。等他感受到有被凝視而抬頭，被眾人灼灼目光嚇得一激靈。

「看著很壯實，確實跟咱們這裡的人不一樣。有人跟我轉述了你和總指揮打的那場，有來有去很厲害啊。」最先開口的是個大鬍子，紅棕色的微曲鬍子覆蓋大半張臉，上唇部分有精心修剪過露出嘴巴，一雙黑色眼睛充滿活力。同刻板印象中對這種大鬍子類型男性的記憶一樣，這一位也有著十分魁梧的身軀，膀大腰圓，腰間還卡著槍套。

莫尋風急忙擺手說自己不行，緊接著又是一位開口說：「琴樂指揮官向我們講述了你的能力，很開心組織中有你這樣的人才加入。我叫一心，是哨兵。」這位也是女性，一頭咖啡色長發完美盤在腦後成圈，未施粉黛的相貌極具攻擊性，她的眼中反射著燈光，看上去如同星星般閃爍。

參與明燈會議的六人是眼前城中能力與閱歷居於最上位的人，他們在會議中討論出對城中有利的各項決定，凡是大事都不會獨斷專行。而六人中有兩位是女性，紅凌和一心，這二位都是超越許多哨兵的存在，她們的堅韌非常人可比擬。

「忘了給你介紹。」琴樂說，「魚末和我還有紅凌你已經熟悉，一心現在你也認識，大鬍子叫流火，這位是楓葉。」隨著琴樂的手所指看去，被稱作楓葉的那位十分獨特。他是男性，但柔和的長相與氣質叫人會下意識認為他是女扮男裝，尤其是那突兀鼓起的腹部，怎麼看都不像是胖出來的。而對方在被介紹後，對他微微笑著，欠身致意。

「我是個嚮導，與流火綁定，精神體是銹斑貓。以及，我是男性，而腹部這樣是因為懷孕。」男人說話聲音來有著與他外表不匹配的低沉，莫尋風聽到他的話後立刻明白是自己看過去的目光太過直白，但還來不及不好意思就被他話里巨大的信息量卡住了腦袋。

「男性和男性綁定我理解，可作為男性您懷孕是……」這可比當時自己世界宣布男性可孕育的技術已經完全成功來得更讓人驚訝。他肯定自己現在疑惑的表情十分滑稽，不然不會連魚末都露出了笑容。

「是的，這是我們這個世界的變數。」琴樂向他解釋，「自從能力出現後，因為動蕩我們的生育率持續降低，而且沒來得及查明為何新生兒多為男性世界便走向毀滅。在那之後，新出生的孩子中很多看似是男性的人都擁有兩幅器官，隨著長大會有一方器官完全發育成熟，另一方則逐步退化，但身體特徵卻不怎麼變。這就導致有很多擁有生育能力的人，從外貌看是完全的男性。但他們的身體，卻是以女性的器官為主導，可以孕育。」

巨大的信息如同一支大棒槌敲在莫尋風的腦子上，他結結巴巴繼續提出自己的疑惑，連說帶比劃地問說所以就很多看著是男人的人，其實下面兩個都有。答案是肯定的，琴樂還拋出另一枚重磅信息，他說有許多看著是女性的人也會是這種情況。

這奇特的世界舉起槍對著莫尋風的豬腦子就是一串連擊。被這種好像符合邏輯但又好像不符合的事情震驚到的他忘記了會議是怎樣結束的，也忘了自己是怎麼飄回宿舍的，只記得在宿舍里同瑞德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小孩害羞地撓著自己的頭髮，說自己就和楓葉一樣，只是現在還不具備孕育能力，因為還沒見紅過。

世界用的還是爆破彈。

莫尋風久違地做了個不算是噩夢的噩夢，自己可愛的弟弟舍友在某個烏漆嘛黑的天氣里回到宿舍，渾身散發著母愛，摸著自己的肚皮向他炫耀他有了別人的孩子，要他這個異世界大哥哥當證婚人。緊接著是擁有著完美的藍色眼睛的人，依舊看上去瘦弱無比，但腹部高聳的站在自己面前，用那雙藍色海洋可憐地望著他。

世界觀三觀人生觀……所有觀都被刷新一遍的莫尋風在度過不踏實的整晚睡眠後，睜眼看到瑞德擔心的眼神後釋然接受。這是進化所需，不這樣的話，這個世界的人類終將滅亡在無法繁衍這件事上。

雖瑞德來的還有屬於他的那份巡查物資，莫尋風把自己的背包拿出來取出雜物將其放進去。瑞德看他恢復了正常狀態，親昵過來給了莫尋風一個擁抱，說昨天睡前他的表現給他嚇壞了。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弟弟的他解釋說自己只是有被這裡的進化震驚到，現在已經完全接受。

「所以，哥哥你們那邊的男人都不能生孩子嗎？」小孩好奇歪頭問到。莫尋風點頭回答說：「我們那邊鮮少出現生來就有兩幅器官的人類，男性孕育需要動手術給腹部裝進去一個模擬孕囊來用，技術很成熟但使用率不高。」

瑞德對這個情況倒表現出不喜歡，他說自己很喜歡自己的身體，能夠孕育出新的生命是件很開心的事情。莫尋風能夠理解他的想法，揉著他的頭髮說當然，能夠孕育生命本身就是很偉大的壯舉。

當一個世界想要有活力卻被生理條件限制無法擁有未來的時候，能夠誕生新的生命這項權力就顯得彌足珍貴。資源是用以生存的需要，而孕育則是想要延續生命與未來的夢想。莫尋風將這件事記錄在手機中，想著回去了如果能夠與這裡建交，科研人員們一定可以給他們一點說法。

在夜晚即將來臨的時候，巡查隊伍來到了城市邊緣，紅凌拿著有標記點的地圖，告訴大家他們需要在七天內完成此次任務，無論成功找到與否，平安回來是第一要務。她讓莫尋風走在第二位，雲五則走在第三位，解釋是要時刻注意著他的情況。

先他們一步出城的是聽夢的精神體，半米高的貓頭鷹自姑娘肩膀上振翅而行，呼嘯著飛進一望無垠的沙漠之中。它飛去的方向便是地圖上的標記點所在，那點雖已失效，但按照以往的慣例，在原本的點周圍應當能夠找到資源所在。

風似乎永遠不會停歇，裹挾著熱浪一波又一波吹在他們身上，捲入的沙礫打在衣物上發出聲響，讓人走路不得不彎腰低頭艱難前行。沙很軟，腳步踏上的瞬間便深陷其中，費力拔出再度重演。

是金色的海，沙丘是海上的波濤，風吹動的沙痕是浪花，它們用自身深處的寶藏吸引著人們前行，沒有舟楫的人將自己變作樹葉，順著海風前往它設置的盡頭。而海的盡頭是天，碧空接納這金色入懷中，用寂靜向來者訴說著失落的世界。

莫尋風剛踏出天穹城時，他從心底感嘆此時眼願景色的震撼，只在文藝作品中看到的沙海就完美的呈現於眼前。可很快這份新鮮感便消失殆盡，只剩對無盡荒涼生出的不耐煩和想要逃離。大家幾乎不說話，他能看的除過紅凌的背影就是黃沙，偶爾回頭去看新隊友們的狀態，發現大家都只是悶頭走路毫無交流想法。

或許是辦公室坐的太久習慣了工作時偶爾還能找同事摸魚聊天的日子，此時突然在陌生世界執行起這種充滿未知與危險的任務來，新鮮感來得快去得也快。莫尋風已經感到了無趣，甚至想打開手機聽歌來消遣，可拿出手機開機後看到那隻有百分之三十的電，他默默地將其裝了回去。

算起來自己在這個世界已經是第五天，出發時吃掉了第二片小藥片，早上還稍微有點飢餓感的胃部瞬間變得充實，除過嘴巴沒味外倒是真的比一日三餐方便許多。但好無趣，沒有食物的日子讓人覺得寡淡，心理安慰的確實讓習慣了吃零食的他十分空虛，看什麼都能聯想到食物。他開始數遠處起伏的沙丘有多少個，小小的黃色凸起像極了鳳梨包，連風拂過畫上去的紋路都一模一樣。鳳梨包從中間切開，夾進去薄切黃油，老媽還會給上面擠層巧克力醬……

「Fuc……」越想越饞的莫尋風沒注意腳下有異樣，被絆倒後毫無防備地跌進沙地中。整隊人都停下來看他，鉛文從後面來到身邊蹲下去檢查情況，確定沒事後想要扶他起來。莫尋風覺得不對勁，翻身來到絆住自己的地方，用手扒拉開沙子，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

是一個動物的雕像，長有翅膀卻是獅子的腦袋，身體則是馬匹模樣，以蹲姿在沙中張大嘴似在咆哮。而它被固定在個刨不到盡頭的巨大物件上，像是個屋頂的橫樑一類的東西。

「防風獸？！」聽夢肩膀上站著自己的精神體蹲在旁邊，觀察半天才不確定地開口說話。莫尋風問她這東西一般都會出現在什麼東西上，是不是房頂。聽夢給了他肯定的答覆，但又補充道：「可是，有關它的說法都只是老一輩人口耳相傳下來的。說是在城市還存在的時候，有些人家蓋房子怕風吹火燒就會給屋頂橫樑的兩端擺上防風獸保平安。但城市早就毀掉，我也沒見過真東西會是什麼樣子，所以不能確定。」

看著自己刨出的半截物件又被黃沙掩蓋住，莫尋風扭轉自己僵硬的脖子，抬頭問紅凌他們已經走了多遠。紅凌展開地圖，結合貓頭鷹帶回的信息，說現在他們距離最近的失效資源點不到五百米。

「我猜，咱們的腳底下一定有個村鎮或者城市的遺跡。不論這石雕是不是防風獸，從剛才出現的物件大小看它都不會是個普通東西。隊長，你來做決定，是繼續去那邊還是我探查一下這裡的情況。」莫尋風私心是想直接開能力去探查底下的情況，但這裡不是自己地盤，隨心所欲並不可能。

紅凌俯身看他，凌厲的眼神在月光下熠熠生輝。「今天進度已達標，我們來紮營，你來探查並畫出內容。如果真是遺跡，我們可以先確定其中情況，然後讓大飛回去告訴總指揮他們。」

大飛是那隻貓頭鷹，此時正站在聽夢的肩上歪頭看他，圓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看著很是可愛。莫尋風表示沒問題，從背包中掏出本子擺在旁邊，左手釋放能力，右手執筆開始將反饋回來的空間形狀畫出來。

腳下是個長方形的空間，以該此處為原點展開，有數個差不多大小的空間頗為整齊的排列周圍，其間還夾雜許多小型空間，從他們的組合方式來看，是底下是一座小城市不會錯。只不過這城市不大，自己十公里的探測範圍它大概只佔據一半，城市形狀總體呈方形，周遭全是黃沙。但有一處讓他很在意，那是個圓柱形的空間，深度遠遠超過自己的能力範圍。

會是水井麼？莫尋風蹙眉不確定地想。構建城鎮的首要條件便是有水，百年前的地方雖被黃沙掩蓋，地下水卻不一定會消失不見，加之若真是城鎮，湊一湊應當還能攢出些燃料來。他抓起本子抬頭尋找紅凌所在，入眼是三個已經搭好的帳篷。

沒有光污染的世界能清晰捕捉到天上的星，月牙兒正正好被一個帳篷的尖頂撐起，有碎鑽裝點的夜空同黑色的沙相連，比白日里更像是海。好美。他痴迷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四周的靜謐此時都悅耳起來，比專門去找來靜心的白噪音更能讓人感到平靜。

這一時刻，莫尋風忽而感到慶幸，慶幸這個世界同自己那個世界有著同樣的構造，太陽星星月亮沙漠和人類……陌生卻也熟悉。

「怎麼了？」紅凌的聲音叫人回魂，莫尋風下意識搖頭說沒事，只在心中將這美麗畫面珍藏。他把本子遞給紅凌，講述完大概情況便指著那深不見底的圓柱區域，說自己懷疑這裡應當是口水井。

女人聞言點頭表示明白，閉眼再睜眼的功夫，他們的腳邊出現一隻柯基大小的灰色老鼠。尖嘴圓耳朵，尾巴跟身體差不多長度，用後肢撐著身體坐在沙地上，前爪抱在一起歪頭看他們。饒是不怕老鼠的莫尋風見到這麼大個的也瞬間被嚇一跳，差點下意識給了眼前的老鼠一腳。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精神體趕浪，今晚就由它先去探查其中情況，等它回來我們再安排。請你給他說個入口，這樣後面人去的時候有路參考能方便些。」老鼠聞言動動鬍子沖莫尋風吱吱兩聲，還頗為老練地點頭向他問好，甚至能從它漆黑的眼睛中讀出桀驁不馴來。

莫尋風蹲下去給他指了個大概方向，就看趕浪扭頭望向那邊，放下前爪飛速躥出去消失不見。望著老鼠消失的方向，紅凌拍他肩膀說晚上值夜有自己和阿煙負責，叫他進去好好休息。

「為什麼是我和雲五呢？」莫尋風並未參與人員分配，但看到聽夢同阿煙已經鑽進帳篷，鉛文在幫紅凌收拾床鋪後還是好奇開口。紅凌聞言笑了，指著鉛文所在解釋說：「鉛文是我的嚮導，阿煙和聽夢已經結婚七年，所以只剩雲五和你啦。」

失算了。莫尋風咋舌。是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