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世界的第三天，莫尋風終於看到了這世界的本來面貌。城市是土黃色的，沙土中混進去的粘合劑讓顏色比四周的黃沙都要深，與沙漠有著明顯的分界線。站在城市的邊緣，入目便是一望無際的沙與碧藍的天相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捲起無數細小的沙礫從遠處襲來，偶爾打在臉上還能感覺到癢。

這座城也毫無保留地展現出自己的樣貌給他，參差不齊的建築散落在地，城市中間的高塔與主幹道劃分出城區，無數小道穿插其中。在莫尋風眼中感覺它像極了草莓塔那個甜品，支撐住整體的便是那塔，周遭的房屋幹道便是奶油與草莓，只不過是黃沙做的。

居民們所穿衣物與塔中人一樣，寬鬆的外衫罩住裡面的衣物以便保證溫度，許多人的臉因為常年幹旱暴曬而變得黝黑粗糙，看上去都盡顯老態。主幹道上鋪路用了大青磚，未有雨水浸泡滋潤的石已經皸裂開來，用力踏還能讓其破碎面積變得更大。

莫尋風在訓練場中休息好後就對晴空下的這座城市表現出極大的好奇心，他拒絕了陪同請求，只想自己好好在城中看看這裡的景色。他很開心沒有背包但帶了手機，確定周圍沒有人在監視後便掏出來對自己感興趣的風景快速拍照留存，只浪費掉一格電。他沒忘拍下那座塔，高聳入雲的建築幾乎能算做是這裡風向標一般的存在。

此時此刻，按照瑞德的說法，應當是雲五被魚末總指揮叫去談話的時候。莫尋風站立塔門邊，在門口衛兵的注視中將手搭在牆上，根據瑞德指出的總指揮室所在位置直接瞬移了過去。耳鳴停止，他睜開眼的瞬間登時就想再度使用能力直接跑走。

不止是總指揮魚末和雲五，琴樂、無跡、瑞德和許許多多他不認識的人都在屋裡，而落點正好在雲五身邊，導致他也變成了眾矢之的般的存在。尷尬，丟臉，羞愧等情緒瞬間湧上心頭，他捂住臉默默退去窗邊的瑞德身邊，不出意外的話他現在整張臉應該紅得像是猴屁股。

理解他此時此刻心情的小孩抬手拍拍他肩以表安慰，好在大家並沒有說他什麼，只是將話題繼續下去。魚末似乎已經批評完了雲五，張口內容變成詢問，問雲五願不願意加入下一個資源巡查隊伍。

佝僂著身體的長髮男人從側面看上去像是一條快要碎掉的灰色帶魚，又瘦又薄的身體比旁邊一個高挑的女性都要纖細。而他不說話，只微微向自己這邊轉動一下 身體，得到魚末肯定地點頭後也點頭，想來是同意前去的意思。屋內的氣氛瞬間變得輕鬆些許，魚末低頭在本子上寫著什麼，瑞德靠過來用很是不舍的語氣說：

「你這麼快就加入巡查隊，我好捨不得哦，得好幾天沒人給我講故事了。」可愛的小孩總能激起人們心中柔軟的一面，不止是莫尋風安慰他很快就會回來，連琴樂都走來身邊柔聲安慰說要是想聽故事也可以來找自己。莫尋風也是才知道為什麼琴樂對眼前小孩如此寵溺：這個世界的生育率已經很低，眼下整座塔里年紀最小的就是瑞德，甚至放眼於整座城中，十八歲以下的孩子都寥寥無幾。

魚末顯然並不會在乎這些普通的人類感情，寫完東西的男人抬頭打斷他們的談話，將一張紙遞給桌邊的女士並開口道：「紅凌，這是此次隊伍的名單，你有疑問麼？」

「醫師有，觀測者有，哨兵嚮導配比正常，我沒問題。什麼時候出發？」被稱作紅凌的女人幹脆利落表示可以。尋風借著角度偷看那張紙，上面豎列寫著幾個短句，應該是名字一類。魚末點頭，隨手將名單接回遞給旁邊人說去準備。

那人的離開幾乎帶走所有人，最後只剩下他，魚末，琴樂和雲五在場。瑞德依依不捨地被無跡拎走，跳跳站在他肩上翻白眼的樣子十分滑稽。霎時間整個辦公室變得很安靜，莫尋風站在旁邊左右打量，好奇這幾個人為什麼都不出聲。

琴樂的精神體站在辦公桌上，純白色的蜥蜴哪怕是在他的世界也很少見，莫尋風發現後盯著那小傢伙思考有沒有用手機拍下它的辦法。出神間看到一條墨綠色的蟒蛇忽而從桌後探出頭，猩紅色的眼睛嚇得他猛地哆嗦下。從橫貫半邊眼睛的傷疤看，這條蛇應該是魚末的精神體。

恰好是這動作打破僵局，琴樂嘆氣抓著他和雲五坐下，自己則坐在兩人中間。莫尋風聽到他說他們已經批評過雲五關於他精神體亂跑的問題，但礙於這個人的特殊性，要他完美控制很難辦到，所以他們將他留下，要雲五對他認真道個歉。

莫尋風抿嘴看向坐在另一邊的人，下巴上的胡茬依舊，頭髮倒是整齊很多，發縫間隱約能看到眼睛的輪廓，還在對方露出的一小截脖頸處發現了類似於紋身的痕跡。這讓他心中升起好奇，畢竟從瑞德講述的哨兵特性里，痛覺敏感佔據首位。尤其是未配對的哨兵，沒有人撫慰、分擔和穩住極其敏感的身體與精神，外界帶來的疼痛很容易使其失控。居然還有哨兵可以紋身？這確實是很少見的例子。

說罷就看琴樂握住男人蒼白纖細的手，青筋裸露的手背上有幾處針孔，手腕還隱約能看到紅痕。這個動作叫男人有了下一步動作，莫尋風就看對方微微抬頭有視線傳來，接著便是一句沙啞的道歉。對不起三個字粗糙到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明明語氣平淡得緊，可莫尋風卻從中品出一絲委屈。

他大氣擺擺手說：「沒關係。被嚇暈是我膽小，你別有心理負擔。巡查隊的工作我愣頭青，還得你多多關照啊。」多年的職場經驗讓他應付這種場面可謂是得心應手。只不過那句多多關照逗笑了琴樂，他也被握手，聽溫柔的聲音對他說：「那你可要做好準備時常看到雲天啊。」

雲天？那頭抹香鯨的名字？得到肯定答案的莫尋風心中念叨說明明這個名字更像是給人類的名字。他對琴樂點頭微笑說自己一定努力習慣，然後指著同他們一起來到沙發的白蜥蜴問說那它叫什麼。

「小白。」

「那，桌子那邊的蟒蛇呢？」

「它是魚末的精神體，叫阿芒。」琴樂喚出名字的時候，在桌邊露頭的蟒蛇沖著他們點頭問好，動作絲滑無比，讓莫尋風忍不住讚歎好聰明。

正好借著機會，莫尋風拋出心中的問題說：「好奇問一下，你們平時跟這個精神體都怎麼交流，是普通對話還是靠腦電波之類。因為我看好多人都可以跟自己精神體對話，但沒有聽到過它們出聲之類。」

「精神體無法說話，雖誕生於我們的精神世界，但他們也有自己的意識。在屬於我們的精神領域中，對能力控制純熟的可以做到同它們共享視覺，以此借力可探查一些以人類身軀無法到達的地方。」這次是魚末回答，男人聲音低沉渾厚，讓莫尋風恍惚以為自己在聽電台。

莫尋風發現隨著對哨兵嚮導的了解越深，他就越覺得這個進化有趣。他點頭表示明白，忍不住感嘆道這種覺醒真的是很神秘又迷人，「我們對自身進化出超能力的解釋是說大勢所趨，人類社會已經發展到需要這種能力存在所以它出現，而在數千種能力中沒有一個同這裡的能力重合。真的是太神奇了。」

魚末表情已經冷酷，只有嘴角微微抽動一下，琴樂倒是罕見地對他提出問題，問說他們那個世界的環境怎麼樣。莫尋風聞言舔舔嘴唇，斟酌一番後決定不撒謊。他說：「我們的世界環境，是這裡的反面。我們依靠能力發展科技，拯救曾經被破壞的生態環境，甚至有動物系能力者借能力復活許多滅絕物種。是非常繁華美麗的世界。我猜，如果這裡當年沒有內亂，一定也會是那樣的景色。」

「是啊，如果我們也能向你們一樣管理有方……」琴樂語氣充斥無奈與淡淡悲傷，莫尋風寬慰道，「彆氣餒嘛！我相信這裡一定能變成原來的樣子，甚至比原來更好。畢竟你們不缺動物，甚至水生物都可以在天上飛，這可是我們那裡從來見不到的景象。」

琴樂被逗樂，魚末的聲音插進來，男人說暫時沒有其他事，他們可以回去宿舍休息。臨走又開口，要尋風下午來參加明燈會議。

滿口答應的人等門關上的瞬間問琴樂這個明燈會議是什麼，聽起來一點不像是普通的開會。琴樂抬手做個向上指的動作，解釋道：「你降落的地方就是明燈會議室。那裡是我們商議重大事件才會開啟的，他叫你參加是想讓大家覺得你值得信任。」

這帽子扣得真是毫無破綻。莫尋風一時間感覺頭大，由於自己從心中覺得琴樂這人值得相信，從而決定不對他隱瞞自己的想法。他說：「我很明白自己作為一個突然出現的異世界人類要獲取原住者的信任很難，但也不需如此急切地將我推給你們的管理層吧。這次巡查回來再說不是更好麼？還是說現在將我置於高位，後面再發生任何問題我都可以被推出去做那個背鍋人。」

工作時候一定不要把情緒和不悅積壓，有問題必須提出，這是莫尋風的人生信條之一。琴樂聽罷問題卻表現出一副很欣賞的表情，他點頭又搖頭，語氣極其輕快地回答說：「你只說對一點，那就是我們雖還有對你不信任的地方，但絕不會在出事後推你出去承擔莫須有的責任。明燈會議是我們討論這個世界所面臨的一些問題的機會，你來自異世界，來自一個我們本該進化成的世界，哪怕你在那邊並未身居高位，那也一定有我們可以學習到的東西。在巡查開始前，我們作為這個城市的管理者，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我們的世界，已經經不起再去耍心機了。」

莫尋風並未聽出虛假之情，琴樂每次同說起這類型的事情都表現得認真與誠懇，他永遠無法拒絕真誠之人所說的事情，饒是心中萬般吐槽，也會在聽到對方的話後欣然接受。他答應參與這個會議，說自己在下午一定準時到達。言罷看向旁邊的雲五，男人在那句道歉後便再也沒有出聲過，但他能感覺到來自對方的視線，是一種沒有任何負面情緒的凝視。

「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們回去了，下午見。」琴樂又回到魚末的辦公室內，樓梯口就剩下莫尋風和雲五。雲五顯然是在等這句話，門關上的瞬間轉身就走，步伐又輕又快轉眼就消失在轉角。莫尋風本不想追，可一想起他對自己的注視，決定還是去交個朋友，畢竟接下來的巡查任務還得一起合作。

他的瞬移能力也可以在日常中趕路使用，閃身來到雲五身邊，男人顯然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被嚇得步伐混亂一腳踩空整個人往樓梯下撲去。莫尋風趕忙伸手抓住對方的胳膊，利用瞬移站穩在下一個寬大平台上，結果因為拉扯動作的慣性使得對方掉進自己懷中，兩個人就以極其曖昧的姿勢抱在一起。

懷裡的人顯然沒能從這一連串的變故中回神，左手下意識緊緊抓著他胸前的衣物，呼吸急促像是被嚇壞了。莫尋風趕忙道歉，說自己沒有提前同他講就用了能力真得很抱歉，問雲五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雲五比他矮上一截，頭頂正好在他下巴的位置，此時因為動作，莫尋風可以清楚看到男人頭頂的發縫。濃密烏黑的頭髮顯然是剛清理過，有一點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種夏日時分沙灘上會有的氣味，淡淡海水氣息混雜陽光的味道，還有點海洋生物獨有的味道。聞上去倒是很符合他的精神體，很有大自然的感覺。

由於對方的沉默，莫尋風想著他是不是跟琴樂當時一樣很頭暈，便一手摟著對方以防跌倒，一手試圖去撥雲五劉海以觀察身體狀態。隨著他微微躬身伸手的動作，懷中人像是猛然回神般掙扎開，甩頭時沒注意距離，額前長發正好劃過莫尋風手指露出眼睛來。

那是一雙海藍色的眼睛，黑色瞳孔因為緊張只有小小一點，使得那擁有晴日下淺海藍色的虹膜更加明顯。莫尋風只去過一次海邊，還是在自己國小的時候。那天的沙灘被陽光曬得燙腳，他奔跑在舒適的海水中，借著游泳圈給予的勇氣往大海中奮力前行，一道浪將他打回家人身邊，再抬頭便是與天相連的海。刻在心中的藍色在此時以最意想不到的狀態再度呈現出來，在一汪圓圓的池塘中。

等他從記憶中抽神回來，雲五已經跑得不見蹤影，只有方才摟著他的那隻手上有微弱體溫殘留，幹燥的空氣中依稀還能辨認出海的味道。

媽媽，他好特別。莫尋風握緊拳頭，想要將那份溫度保留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