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爸媽在飯桌上一邊吃飯一邊愉快地談著話，氣氛非常融洽，老爸看到他出來了向他招招手，「快坐下來一起吃飯。」

林惟清經過旁邊的茶幾拿走了一把水果刀，徑直走向飯桌，方誌剛著急地想要衝上去阻止，肩膀卻被一隻有力的手給按住，他轉過頭，看到烏鴉冰冷的神情，「不要妨礙主人做事。」

剛走到餐桌，老媽就把舀好的一碗米飯遞給他，「快坐下來吃，今天煮的都是你愛吃的菜。」

那一刻他的心情發生很劇烈的動搖，他深吸一口氣，勉強握緊手裡的水果刀。

「惟清？你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來，爸給你舀碗湯，你喝點就沒事了。」老爸起身拿起碗給他舀湯，「等你身體好了，咱們父子倆去外面公園騎車透透氣，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再跟我一起出去騎單車嗎？前段時間太忙了我抽不出時間，現在我有很多時間可以陪你們，你們想要什麼我都……」

老爸的話語停頓了一下，他低頭看到自己腹部插著一把水果刀。

「我很愛你，爸爸。」林惟清整個臉龐已經被淚水浸濕了，「但是你該回你自己的家了。」

「不——！！！」方誌剛歇斯底里地大吼，要不是烏鴉死死抓著他，他已經衝上去了。

眼前的老爸還是一臉茫然，似乎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很快身體開始散發出熱氣，就跟那些『非人』一樣迅速融化，成為了一攤散發著熱氣的液體，但不同的是這液體是透明的，像是鏡子一樣能看得到裡面的景象，他蹲下來仔細看了看，那是一條鋪滿沙子十分荒蕪的道路。

「啊——！！！」老媽發出尖叫聲，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林惟清深深地看著母親，「媽，你等我，我很快回家了。」說完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下一秒他就落在沙地上，放眼望去，這一大片都是沙漠，寸草不生。

他抬起頭，上方的洞逐漸縮小，他看到方誌剛憤恨的臉，還有烏鴉一如既然平靜的臉。

他向烏鴉伸出手，「跟我一起走吧。」

「我無法離開這裡。」

「不，你可以。」林惟清的語氣很篤定，「跟我走吧，我帶你出去。」

烏鴉遲疑了一下，隨後縱身一躍跳了下來，上方的洞口慢慢地閉合消失。

林惟清牽起烏鴉的手，「我們一起往前走吧。」

「嗯。」

兩人邁步徐徐往前走，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走到盡頭，但可以看看路上的風景。隨著走的時間越長，四周逐漸暗下來，暗到伸手不見五指，但他們還是腳步不停地繼續往前走，直到前面出現一絲光，地平線上一輪日出緩緩升起，重新照亮了四周。

這條路很長，林惟清走了很久，慢慢地開始感覺不到身體，只有靈魂在往前走，眼前的光越來越亮，像是白熾燈的光，又像是太陽下山的最後一刻綻放出來的耀眼光芒。

朦朧之中，他感覺到自己在睜開眼睛，眼前看到的還是白色房間，他垂下眼往前面看，有一個阿姨拿著洗臉盆在他的床前走過去，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叫起來，被他媽媽呵斥了幾句。

他看到自己身上蓋著白色被子，一隻手搭在上面，視線移動過去，那是老媽趴在床邊睡著了。

他想發出聲音，卻感覺喉嚨很幹，很努力才發出一點零碎的聲音：「媽……」

老媽還是睡得很沉，他沒有再呼喚，靜靜地看著她的睡臉，直到她眼皮動了動慢慢地醒過來，看到他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有點不確定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慢慢地撐起身來，這個姿勢維持太久有點起不來，她費了好大勁才忍著酸痛直起身來。

「喝水嗎？」

林惟清點點頭。

老媽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後慢慢扶起他的背讓他坐起來，把杯子貼在他幹燥起皮的嘴唇上慢慢地喂著他喝。

喝了一大杯水後他總算是感覺活過來了，比起上一次在夢境里醒來，這次他更加真實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整個人像是被曬幹然後反覆火燒過一樣，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還真的是一片暗紅的。

「你命大，皮膚只是離火太近被燙紅了而已，幸好消防員在商場坍塌之前把你救出來了。」老媽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沒有起伏，冰冷得像是在跟一個陌生人說話。

老媽又把水杯倒滿，「我放在這裡，渴了自己喝。」

「嗯。」

老媽看著他，突然冷笑了一聲，「你是不是還想著你爸怎麼沒來看你？」

林惟清緩緩看向自己的母親，沒有說話。

「我打過電話給他了，是他自己不來。」老媽站起身來，「我去叫醫生過來給你檢查。」

「媽。」

老媽的腳步一頓，回過頭看他，「做什麼？」

「以後這種事情，就不需要打電話告訴給一個外人聽。」林惟清動了動嘴角，「這是我們母子倆自己的家事，我們會照顧好自己。」

老媽的眼眶迅速地濕潤了起來，她扭過臉去抹了一下眼角，又大步走過來緊緊地抱住了他。

他抬起手輕輕地撫上母親的背，他們就這麼互相依偎著，誰也沒有說話。

醫生給他檢查了一下，說沒大礙明天就可以出院，就是喉嚨被濃煙嗆到還是比較沙啞，需要一點時間恢復。

他看著老媽打開保溫壺倒湯到碗里，「媽。」

「嗯？」

「當時在火場……我身邊是不是還有一個人？」

「這我不知道，是學校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你出事了。」母親把湯遞給他，「趁熱喝。」

林惟清接過湯卻因為沒力氣拿不穩撒出來一點，老媽趕緊拿毛巾給他擦，他很不好意思地想要自己來擦，母親讓他別動，「沒事，我喂你喝。」

「我慢慢來就行……」

「你彆扭什麼，小時候我喂你喂得還少嗎？」老媽幫他擦幹凈之後把毛巾放到一邊，拿起碗用湯勺舀著湯慢慢喂他喝。

大概是湯太燙了，他感覺眼眶一直在冒汗，鼻頭也酸酸的。

林惟清後面看新聞報紙，上面有報道這場商場火災的死亡人數有27人，受傷人數127人，他去網上搜索了一下，沒有任何關於方誌剛和李曉然在這場火災里的信息。

徐皓聽說了他差點在火場中死掉的消息，第二天馬上就趕來他家看望他，當時他剛出院還是覺得有點累，說話的聲音比較沙啞，不是很想說太多話，但徐皓緊張兮兮的一直問個不停，看在對方買了這麼多水果的份上，他只好逐一回答。

「你爸有來看你嗎？」徐皓問出來才意識到自己好像不該問，「抱歉我……」

「沒有，但是也不需要。」林惟清笑了，「我住院的時候吃得好清淡，想吃點炸雞可樂，徐大少請我吃唄？」

「等你喉嚨好了再請你吃。」

「你這句話我可記住了，到時候別耍賴。」

「這點錢大少爺我還出不起嗎！」徐皓又好氣又好笑。

本來計劃暑假是要去打工，現在看來也是泡灰了，等他休息好了之後整個暑假也過去得差不多了，轉眼間他已經是大三了，雖然是大四才開始正式實習，但他已經計劃在外面找兼職打工。

再次回到宿舍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舍友們抱怨說怎麼暑假過得這麼快，有的分享起自己這兩個月都做了什麼，當他們問起林惟清的時候，他微笑著說道：「我一直在打遊戲。」

他們紛紛露出羨慕至極的眼神。

正式開始上課的那一天，林惟清睡過頭了，他現在晚上總是很晚才睡，生怕自己睡著了又會陷入夢境裡面。他拿上書本頂著個雞窩頭飛快地往教學樓奔去，後面還跟著兩個同樣睡過頭的舍友，他們也同樣頂著個雞窩頭，直接踩了雙拖鞋出門。

「啊！」他一聲驚叫，書本都掉落到地上，身後兩個舍友差點沒剎住車撞上來。

教學樓樓梯突然走下來一個人，他沒反應過來身體直接撞上去，幸好對方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不然他能把人直接撞地上去。

「小心點。」

這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像是一盆帶冰塊的冷水直接把他還沒睡醒的腦子澆了個清醒，有點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面前的男生高他一個頭，臉上戴著一個粗邊的黑框眼鏡，但依然擋不住那張精緻得無可挑剔的臉，以及那雙漂亮卻淡漠的眼睛。

這是他在大一入學那天就一見鍾情的人。

自從經歷了那件事，他們兩人不再見面後，林惟清還是忍不住遠遠地望著，偷偷地觀察，很久沒試過跟對方這麼近距離地接觸，他整個人像是觸電一樣立刻彈開，從臉部到耳朵這一大片都燙得要命，低著頭生怕對方發現自己不對勁，「對不起同學！」

「嗯。」對方還是一如既然地淡漠。

舍友催促他快點要點名了，他才想起自己要上課的事情，飛快地往樓上跑。

「同學！你的書！」

林惟清剎住腳步，他根本不想回去，他現在心臟快到整個人都要爆炸了，再看到那人一眼他肯定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所以他回頭跟舍友小聲說了一句「幫我拿一下」，舍友點點頭回去幫他拿了，「謝了哥們！」

他們趕到教室的時候已經開始點名了，他們偷偷摸摸地從後門進去走到最後一排找位置坐下來，問了旁邊的同學才知道點名剛剛開始沒多久，這才拍拍胸口放下心來。

「惟清，你是不是缺少運動啊？才跑了三樓你臉就紅成這樣了？你看起來像是快窒息了。」

林惟清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果然還是燙的，「可能是吧……」

整節課他腦子都在回憶剛剛撞到衛袀玄的每一個細節，衛袀玄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袀玄在古代是代表一種黑灰色的色調，而對方也剛好在讀美術專業。

獨特的名字加上獨特的性格，還有刻意隱藏的外形，讓他著迷得不能自己，他忍不住每天都去打聽對方的消息、去偷偷觀察對方的動態，了解得越深入越是痴迷。

雖然他經歷了「那件事」，但他還是對衛袀玄很是著迷，不由自主地又開始觀察對方的生活，正是這種執念才會在夢境里加入了烏鴉這個角色。

如果對方真的是烏鴉，該多好。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在想什麼，還沒從夢裡醒過來嗎？

「大家翻到下一頁，這裡有講到……」

他低頭看著課本，並沒有按照老師說的翻到下一頁，而是把它合上，觸摸著書脊部分的細膩光滑的書皮，那是剛剛衛袀玄碰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