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歪著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我如果回到了現實，那我的現實里不可能會有烏鴉的存在。」林惟清注視著它，「你能說話，對吧？」

「……嗯。」

「這裡是第幾重夢境？」

「第三重。」

林惟清有點恍惚，「第三重？」他隨即明白了，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苦笑起來，「我就說，怎麼可能這麼快能找到出口，我只是進入到第三重夢境而已。」

「惟惟！」老媽推門進來嚇了他一跳，「有人找你。」

老媽沒有看到有隻烏鴉站在書桌上，他緊張地滾動了一下喉結，「誰？」

「是我。」方誌剛忽然出現在門口。

「方哥？你怎麼……」他想到對方之前老是來這裡跟他匯合，自然是知道他的住址，不過為什麼會不打招呼就突然過來他家？

「你們聊。」老媽離開了，方誌剛走進來把門關上，「我本來今天去看望你，沒想到你已經回家了，所以我就過來了。」

林惟清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對方說出這個殘酷的事實，「方哥。」

「嗯？」對方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來，對於烏鴉出現在這裡也沒有表現出驚訝。

「我、我們可能還沒逃出去。」

方誌剛困惑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我們，可能還在夢境里。」

方誌剛眨了眨眼睛，「哦，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這個我知道。」

「什麼？！」

「這裡不好嗎？你爸媽和好如初，對你的態度就跟以前一樣，我這邊又能重新跟前妻子在一起，組成福祉美滿的家庭，這一切都很好不是嗎？」

林惟清皺起眉頭，「你跟你前妻……複合了？」

「是啊。」

「為什麼？你當初不是說你下定決心離婚只是為了不再欺騙她嗎？」

「沒關係，現在我又愛她了，她也接受我。」

林惟清難以接受這個事情，「你怎麼能這樣？」

方誌剛平靜地注視著他，「林惟清，只允許你爸媽復婚，不允許我跟我妻子重新在一起嗎？」

「我爸媽沒有復婚！」

「他們會的。」

「我爸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了！」

「在這裡他不會再有另一個家庭，他只有你們。」

「這是假的！假的！」

方誌剛不在意地聳聳肩，露出一抹笑，「那又怎麼樣？你在這裡很福祉啊，不是嗎？假的又如何？你一直做夢都想回到這樣的場景，現在不是正合你意嗎？」

林惟清沉默了。

「惟清，你仔細想一想，你要回去面對殘酷的現實嗎？在這裡你爸還是跟十年前一樣，對你們溫柔體貼，是個典型的好父親，是你的精神支柱，他在這裡會一直給你無盡的關愛，他再也不會變心，他會永遠對你們好，你媽媽永遠都不會再因為這件事而遷怒到你身上，也不用一個人再苦苦支撐著整個家。」

林惟清緩緩抬起眼，「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關於我的事情？」

方誌剛勾起嘴角，那雙眼睛特別像父親看著他的樣子，「因為我也是你創造的，惟清。」

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嚨，他的四周像是發生地震了一樣微微顫動，面前的方誌剛和烏鴉絲毫不受影響，彷彿壓根沒感覺到震動。

他想起來了，這是他的夢，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方誌剛代表著十年前的父親，會默默幫助他，成為他的心靈支撐，烏鴉代表的是他暗戀的人，那個人一直都在身邊，但是他卻觸碰不到，一眨眼就飛走了。

他給自己設計了三重夢境，就是為了困住自己，逃避現實，所以只有他知道怎麼解開這個夢。就像是烏鴉說的，這個夢任何人都幹預不了，只有靠他自己。

「你費了這麼多心思，不就是想留在這裡嗎？」方誌剛站起身，「你很聰明，還能創造出更多更精彩的夢境，你在這裡想要什麼就能擁有什麼，不比現實更加有趣嗎？回到現實你什麼都沒有，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有著一個糟糕的原生家庭，對未來充滿迷茫，你沒有任何能力為自己創造價值，但是在這裡你只要動動手，就能創造無窮無盡的東西！」

方誌剛說得很對，他在這裡確實創造了很多東西，他甚至沒想到這些東西竟然是自己創造出來的。

「留下來，帶領我們創造更美好的夢境。」

方誌剛徐徐善誘的聲音動搖著他的理智，這裡是他的夢境，這裡需要他。

「但是我媽需要我。」林惟清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止是為了我自己一個人活著，我要是走了，我媽就真的只剩下一個人，無論她怎麼遷怒我，無論她怎麼辱罵我，她都是我媽，我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裡。」

「那你呢？他們有關心過你嗎？你爸甚至還說出為了讓你好好聯考而拖延離婚這種道德綁架的借口，你媽因為你沒考上好大學而大發雷霆，覺得自己白白忍受這麼多年，他們都很自私，林惟清，他們不值得。」

林惟清閉上眼睛，眼淚順著臉頰快速滑落下來，「我知道。」

方誌剛放柔了聲音，「惟清，你是個好孩子，你生下來並不是為了受罪，而是去享受這個世界，如果現實世界不適合你，那麼在這裡也能過完你的一生，這裡比現實世界更好，你不需要耗費大半的人生去賺錢，在這裡你不需要錢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在這裡你隨時都能完成自己的人生夢想！」

方誌剛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烏鴉，「我說得對吧？烏鴉。」

烏鴉依舊保持沉默，那雙黑亮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林惟清。

「只有在這裡，你喜歡的人才會願意陪伴著你，而在現實，他根本就不喜歡你，只是把你當成陌生人。」方誌剛一步步地引誘，「在這裡你就算跟他在一起，也沒有任何人會指責你，阻擾你，他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

這句話讓林惟清有些動搖，他看向烏鴉，「你也贊同我留下來嗎？」

烏鴉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尊重你的選擇。」

「烏鴉，你快變成人形給他看看！」方誌剛催促道。

下一秒烏鴉就化為了人形，還是記憶中那般俊美的模樣。林惟清走上前，抬手把這副礙眼的黑框眼鏡摘下，注視著那雙如同黑琉璃般深沉的眼睛，他仔細地看過去，裡面並沒有倒映出他的身影。

「如果我把你們都困在這裡，那麼你們跟那些被困在商場里的『非人』有什麼區別？」

「這怎麼能相同？我們是自願跟你一起留在這裡的，你是這個夢境的主人，我們都甘願跟隨著你。」方誌剛的眼裡透著狂熱。

「雖然我爸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但他確實教會我很多東西。」林惟清看向方誌剛，「他不會像你一樣縱容我，而是會提醒我不能放縱自己，不能懦弱地選擇逃避，要站起來抗爭，哪怕最後得來的並不是自己想要的，但這就是人生。」

方誌剛的眼神慢慢地冷了下來，「林惟清，這裡是第三重夢境，你出不去的。」

林惟清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笑了笑，「誰知道呢？」

「你不可能知道通道在哪裡，我已經把它給藏起來了。」

「我可以慢慢找。」

「你沒時間了。」方誌剛的嘴角勾起一抹毛骨悚然的笑，「30分鐘之內你醒不過來，就會永遠被困在這裡，而你如今身處於第三重夢境就會加速消耗現實的時間，現在你只有十天、也就是十分鐘的時間去找到通道，哪怕你找到了通道回到第二重夢境，你還要進入到第一重夢境，再去找回到現實的出口。」

「原來30分鐘是這麼一個意思……」林惟清點點頭，「我知道了。」

「留下來吧，林惟清，創造出更多不一樣的世界吧！」

「那麼，只有一個出口是什麼意思呢？」

方誌剛的笑容僵住。

「第二重夢境里的『非人』一直告訴我，出口只有一個，他們如果知道他們所在的商場是第二重夢境，那把我殺了讓我回到第一重夢境，我還是出不去。」

「他們不知道！」

「他們真的不知道嗎？」林惟清走上前，目光咄咄逼人，「在我夢境里的每一個人，哪怕是那些『非人』，他們真的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嗎？他們可知道如何把員工有規律地從第二重世界運輸到第一重世界，再讓他們自己回到第二重世界，他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如果他們不知道，那麼你為什麼會什麼都知道？你不也是NPC而已嗎？」

方誌剛的臉色變得比之前更加冰冷，並且也更加凝重起來。

「夢境和夢境之間確實是獨立的個體，但並不是被包圍的形式而存在，而是平行的形式存在，我說得對嗎？」

烏鴉靜靜地注視著林惟清，眼裡閃爍著微光。

「就算你說得不錯，但你能找得到這裡的出口嗎？我說過了，這裡的出口被我藏起來了，你不可能找得到。」

「這裡是我的夢，為什麼我會找不到？除非是我不願意回去，才會視而不見。」

方誌剛咬牙切齒，「你……」突然看到對方打開房門走出去，他大驚失色，「等一下！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