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亭看向窗外的荒原。隔著灰塵，隱約能看見荒原上一座黑色的鋼架建築，由四座高塔組成，三座已經幾乎倒塌，塔頂上的鋼索勉強將它們拉在一塊，形成晶簇似的形狀。

「那台挖土機？」

「我沒去過那裡。那是挖土機？挖土機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挖土機。」燕亭說，很滿意終於輪到自己說些谷城春不知道的東西了，「一開始港口並不是主要靠交通運輸作為主要經濟來源的，它有自己完整的內外雙市場體系而且更多地面向大陸，以漁業和旅遊業為主......」

「啊這些我知道，然後海水污染加重，海平面上升，旅遊業完蛋了，嚐試工業化又失敗，開了南疆大運河之後就成了一個專業貨運吞吐口。你直接說重點吧。

燕亭在心裡翻個白眼，沖他假笑了一下，說：「港口建設的初期那裡有一個小露天煤礦。一開始港口想建設自己的工業體系，在那一塊開了不少類似的礦坑，結果最後『興港運動』失敗，這些礦坑和採礦設施全都廢棄了，還加重了水土流失，導致現在這裡全是風沙。太平洋亞熱帶環流都救不回的沙城。」

「所以少說廢棄十年左右了？」

「左右。」燕亭說，「現在那裡脆的不成樣子，我們班的人都打算打個賭，看那個大挖土機最後的吊塔會不會在我們畢業前倒掉。」

「你去過那裡嗎？」

「沒有，長了腦子的人都知道那裡非常危險。」燕亭攤開手，「現在還在那裡遊盪的基本上只有拾荒者，他們去那裡拆這些舊機器和設施的元件和廢金屬來賣。

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要知道在那些廢棄礦坑礦井裡拆東西很容易引起塌方——基本上每個礦坑裡都埋著好幾具屍體。只有走投無路的人才會幹這行當。他們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當然不介意去殺人劫財。」

谷城春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挖土機朦朧的影子。因為吃了藥，他的瞳孔有些震顫，原本摸下巴的手移到了脖子上，有意無意地摸著喉結。

「你不會想去吧？」燕亭問。

其實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他看著眼前著這個邋遢的瘋子警探，這個瘋子儘管體態上顯盡懶散，精神上表現得錯亂不堪，藥物濫用也讓他的細節動作異常，但他依然有一具整體上飽滿強壯的軀體。燕亭確信，如果谷城春就拖著這副身體走進隨便一個酒吧，揪起酒吧里最兇惡的人的領子，用他那雙瘋狂的眼睛看著那個人的臉然後沖對方大喊大叫，對方也不敢立馬和他動手。

就先在的情況來看，他的瘋狂還能燃燒很久。燕亭想。

谷城春轉頭看向燕亭，燕亭雙手插兜，挑挑眉，就直勾勾地和他對視。

「去，不過不是今天。」

「如果你想去，我可不奉陪。」燕亭說。

「拜託！我需要有人帶路。」谷城春瞪大眼睛，說。

燕亭聳聳肩說：「挖土機的吊塔這麼高，你瞧著走不就好了？再說了我又不是你調查的必要人物。我可不想有一天我的同學在報紙和無線電新聞里看見『IPM警探和本地學生葬身礦坑』的新聞，聽起來跟基佬似的。」

「聽起來，比起死你更害怕被當成基佬。」谷城春笑了一聲，說。他一笑，眼睛就微微眯起，長睫毛遮住血絲和瘋狂，讓他的目光看起來多了份溫和。

「沒錯。因為我是個虛榮的人，我的虛榮程度遠超你的想像，我就是個活在別人眼中的寄生蟲。這世道認為基佬是值得嘲笑的，我不想被嘲笑，所以我死都不當基佬。」燕亭伸出食指搖了搖，笑著說。

「虛榮的人可從不說自己虛榮。」

「我不是一般虛榮的人，我是世界上最虛榮的人，就像你是世界上最大的赤道破冰船一樣。」說到這裡，燕亭沒忍住笑了出來。

「不累？」

「不，爽爆了。」燕亭說，「去挖土機的伴就請另擇高朋吧。咱們看看地上這些標記吧。」

谷城春嘆口氣，說：「那些不重要。」

「你確定？」

「百分百。」谷城春說，「我現在在想兇器的事。死者頭裡的那顆子彈是標準聯盟彈，適用很多槍型，手槍，衝鋒|槍甚至一部分狙擊|槍都能用。」

「應該是狙擊|槍吧？如果是從吊塔上打過來，吊塔離這裡少說五千多米。」

「五千米，不可能是槍。」谷城春說，「去年狙擊距離世界紀錄剛被西半球聯邦的馬萊塞在西亞戰場以4736米的直線距離刷新，這還是在配合了精密的槍械瞄具和特製的子彈，能見度10千米以上的情況下取得的結果。在這裡，那個搖搖欲墜的吊塔上用狙擊|槍打出五千米的成績真能被稱為神跡中的神跡，更何況用的是標準彈。」

燕亭皺起眉頭，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我也沒說不行，你知道『核銃」嗎？」

「那是什麼？」

「核銃就是一個微型的核聚變反應器包上複合材料做成的武器，可以發射任何能塞進它銃管里的東西。它一般會配著計算機和攝像頭，人只需要在計算機上確定視野中的目標，計算機就會自動計算彈道，然後核聚變反應器產生一次小型的爆炸，傳導到一塊特製的緩衝片上，再由緩衝片將子彈推出銃管。

這樣發射出的子彈動能很大，在達到目標前幾乎都是直線飛行的，飛到這裡還能有這麼大的威力就不奇怪了。一槍讓半個頭骨完全碎裂，標準彈除了用核銃發射之外，也只有貼著頭近距離發射能達到這種威力和精度了。」

真正的「持槍的超級計算機」。

「微型核聚變？真的有這種強大的武器？」燕亭狐疑地問。

「貨真價實。」

燕亭突然想起了什麼，說：「等等，你剛剛說『他殺』的時候說了『如果』，他還有可能是自殺嗎？」

「還有可能是意外傷害致死。」谷城春打了個響指，「飛機飛過，飛機上有人開了一槍，子彈直指而來。」

「......想點實際的吧。」

「確實可能是自殺，但是現場並沒有槍的蹤跡。而且我們之前的調查也並沒有發現任何其它人進入的痕跡。不過說真的，我們目前的所有猜測都十分離奇，在這裡面自殺反而是看起來最正常的情況了。」

「我倒覺得核銃聽起來正常一些。」燕亭思索道。

「哦不不不燕輔警，那個假說是我開玩笑的。如果有核銃這個可能的話，我們就該馬上收拾東西走人了。」谷城春咧嘴笑了起來，說。

「難不成你編故事耍我呢？」燕亭睜大眼睛，說。

「沒有沒有，核銃真的存在。」谷城春笑著擺擺手說，「就是這世界上現存唯一的一台核銃現在還被鎖在州聯合保險庫里呢。如果核銃真的出現在了這裡，要麼是聯邦聯盟的最高層共同下了暗殺決策，要麼我們要面對的是一個能突破州聯合保險庫偷走一個極端危險物品，還能不被發現的超級大盜。」

「哦。」燕亭翻了個白眼，「所以現在自殺成了可能性最大的死因了是嗎？」

「只能說暫定。」谷城春說，「你也知道我們的現場被破壞得有多嚴重。港口的土地沙化嚴重，灰塵幾天就把那些比較細微的線索遮住了。如果是自殺的話，那麼事情現在也十分嚴重——一把真槍流到了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還有破冰船警官在現場滿地亂爬擦地板。」燕亭歪嘴笑著，說。

谷城春扯扯嘴角。燕亭看見他的目光又移向了窗外，好一會沒說話。

「我們接下去該幹什麼？」燕亭問。

谷城春突然說：「我會通靈術，你信嗎？」

？？

燕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