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可以燒掉那張定位紙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宋不難打著哈欠站在建築外，等待鬼差的功夫差點倚在斷牆上睡過去。直到熟悉的黑影出現，他只覺熱淚盈眶。

「這不漲報酬說不過去啊大哥們。」宋不難委屈地趁火打劫。鬼差們聽完猛然湊近他，帶著來自底下的死氣。宋不難每次對這種行為都表現得滿不在乎，實際上他很喜歡這種氣息。

聽小沒形容過他眼中的死氣，像是打開凍滿殭屍肉的冷櫃一般，冰冷，腥氣，黏在人的鼻腔里久久不能散去。可宋不難卻有其他看法，死氣像極了冬天下雪時站在森林中的味道，世間萬物都被藏在其中，水靈靈的。

此時這股氣息將他完全包裹，他眨巴著眼看向深淵一般的兜帽內部，那裡猶如深海中的神秘無底坑洞，有著能將所有東西都吸進去的魔力。

而且他知道，鬼差也在看自己。那股被人盯著的感覺彷彿來自後腦勺位置的裡面，帶有讓人第六感都失靈的危險。奈何他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堂而皇之地與其對視，大有比賽誰先眨眼誰就輸的心情。

是他輸了。沒休息好導致他的眼睛又幹又澀，稍微睜開久一點不眨眼就感覺眼珠子馬上要幹裂開。他難受地閉上眼，艱難地醞釀出些許眼淚來滋潤，舒服點後才能再度睜開。

藏在黑霧中的手遞來一個由粗布包裹的小小包裹，從外面看不出裡麵包著什麼。宋不難見真的有東西給他，反而變得扭捏起來，傻呵呵笑著搓手搓好一會才接過，對鬼差說罷謝謝還做了個飛吻的手勢。

後面隧道里等待被接走的鬼魂們都看呆了，原來真的有人能跟鬼差們打成一片。

布包中是一支鐲子。用金銀絲交錯編製而成，沒有繁瑣的花紋就是個麻花辮的樣子，在連接處嵌著顆綠松石，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宋不難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他抓著鐲子在鬼差面前晃悠，確認了七八回這真的是給自己的報酬。鬼差被他問得似乎有些煩躁，伸出手扯住他的背包，直接給甩去一邊。

踉蹌站穩的人此時確信這就是自己的報酬，滿臉堆笑將鐲子戴在手腕上，翻來覆去地欣賞，嘴裡還嘀咕著跟自己十分搭調。

「小夥子，你怎麼不怕啊。」剛才跟宋不難搭話的老爺子飄了過來，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沉迷在自己新首飾真好看中的宋不難只顧呲著大牙樂，漫不經心回答說：「怕什麼，我打小就認識他們了，熟得很呢。」

這件事宋不難沒有撒謊。自打他小時候受重傷被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但搶救回來後，生活中就多出了鬼差和鬼魂的身影。幼年時鬼差們似乎很喜歡他，時不時就出現在夢裡，也不說話就只是帶著他到處走，讓他見到很多並不是人間的景象。

長大後可以幫著幹活了，也不解釋為什麼便把許多事情丟給他。記憶最深的就是還在上國中的他，大年三十被抓出去幫著找鬼魂，千難萬險趕在十二點回家，進門差點被哥哥丟進鍋里燉成湯。還是媽媽打圓場說他是去陪失獨老人，是好事。

從那之後，這些鬼差在宋不難眼裡，跟老年人差不多。

疲憊不堪的宋不難目送著鬼魂們隨鬼差一齊消失在逐漸亮起來的叢林，再看時間已經是清晨六點，他整個人像是被抽幹水分丟到岸上的魚，拿出手機給小沒打電話說自己估計是得遲到了。

【此時的我距離新生醫院，有近百公里。】附上苦笑的表情。

對方似乎早就猜到這個結果，很快回覆說已經有車去接了，在原地等著吧。宋不難想應該會從另一條路來，便拖著沉重的步伐向那裡走。是個大晴天，清晨的陽光從樹葉縫隙間落下，帶來絲絲暖意。

他用儘力氣伸展身體試圖驅散疲累，舒展開的骨節因為動作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等車聲由遠到近，宋不難已經能夠以精神些的面貌去面對來人。

然後他看到了車窗後面一張黑如鍋底的熟悉的臉。是宋不險。

【你哥昨晚來問我你在哪裡，我說你去邙山旅遊了喔~】因為信號弱而遲到的消息恍如雪上加霜的打擊，宋不難此時多麼想裝成個瞎子從車邊摸過去溜走。

他小心翼翼坐去後排，眼神逃避不敢去看宋不險的臉。開車的人罕見沒有出聲，只是用比平時快很多的車速在路上狂奔。宋不難默默將安全帶扣上，生怕自己哥哥一個不開心給他來個鷂子翻身從車底甩出去。

「去醫院？」這三個字幾乎是從宋不險牙縫中擠出來的，極力忍耐的聲音都在打顫，鑽入耳朵里跟針似的。宋不難梗著脖子不去看他，無比心虛地嗯了聲。

「為什麼去。」去新生醫院的事宋不難並沒告訴家裡人，畢竟這種計劃被知道只會更麻煩，眼下面對天敵的詢問。他腦子裡飛速閃過無數想過千百次的理由，最後選擇實話實說。面對宋不險，他的謊言永遠不會成功。

「調查實驗室咯，我們查到新生醫院有很大的嫌疑，就跟姜家醫院合作，以交換學習的名義去裡面調查。」他小心地用餘光打量後視鏡中宋不險的表情，發現原本黑掉的臉色緩和許多。他動用自己聰明的小腦袋瓜，想明白了原來哥哥生氣不是因為自己跑進山裡。

「我的假身份是實習護士哦~叫劉星。」想法得到證實的宋不難一甩畏縮勁頭，探著身子就跟宋不險搭話。還眼尖地發現放在副駕駛的早餐，毫不客氣伸手抓。

「我看叫沒腦子才正常些。」宋不險的心情變好，將保溫杯也遞過去。裡面是熱過的牛奶，溫度正好。在後面大快朵頤的人聞言傻笑，說自己肯定能在護士行業發光發熱。

宋不險沒理他，趕在早高峰前將人送到姜家醫院門口。全副武裝好的大家都在車裡等他，迎接的卻是來自小沒的攻擊。被強行盤問為什麼突然去獨自旅遊還不回消息。

誰家好人把幹活當旅遊啊！宋不難倚在大巴座椅上，伸出手腕向小沒展示那個鐲子，雙色相間的貴金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小沒緊皺眉頭嘀咕道：「弄了半天你約會去了？」

這盆水淋的，宋不難無語凝噎，抽回手猛瞪小沒說：「這是報酬！昨晚上送走一大批呢。要不說那邊人還是挺大方的。」

不可置信的小沒扭頭就去問水蘇，那邊的報酬現在這麼物質了？水蘇微笑著，表示這是宋不難應得的，當然平時還是以行善積德為主。幾人說笑將這事帶過，宋不難環顧四周才發現車上並沒有辛夷的身影。

「別看了，人家在新生醫院門口等呢，瞧你那沒出息的模樣。」小沒撐著下巴用極其曖昧的眼神打趣，把看戲的心情都寫在臉上。宋不難管也不管，抱著自己的包打算美美睡上一覺。

水蘇伸手捏捏小沒的臉，示意讓宋不難多睡會吧。

新生醫院坐落於容城開發區位置，周遭多半是蓋到一半就因為資金鏈斷裂而爛尾的高樓。醫院背靠一片人工湖，原本是打算作為宣傳綠色生活親近自然而營造出來的噱頭，現在因為閑置許久不曾打理，已經變成個髒水池子。

醫院建築外層塗裝選擇了看起來比較柔和的黃色塗料，四方四正的建築遠遠看去像是一塊黃色豆腐矗立在大片敗落的黑色之中。建築正上方有著巨大的可以被清晰觀察到的涼亭類休息區，據說是專門給患者們營造的空中花園，方便他們放鬆心情加速治療。

而通往醫院的路是意外的很難走。在哪怕是鄉間小路都用水泥砌平的現代社會，醫院方圓近三公里的路都還保留著原始土路的樣子，平日里走就已經是坑坑窪窪顛簸不已，遇到雨雪天氣更是難以前行。

大巴車走在上面搖來晃去，司機拼盡全力抓著方向盤才能穩住車身，緊張之餘從後視鏡看乘客們，好幾個醫生都臉色蠟黃，大有再顛簸一會就能張口吐出彩虹的樣子。他裝作看不到的樣子，想著自己現在能順利把大家送到，就已經是圓滿。

小沒本來還在和水蘇商量去醫院後有關行動的相關事宜，眼瞅著快到醫院的時候，車突然開始搖擺。車窗因為封閉不嚴在抖動中嘚嘚作響，像是馬上就要在顛簸中散架，坐著的椅子也隨動作咯吱咯吱響起來，無法被忽視的晃動讓基本不暈車的他胃部開始不適。

彷彿有一雙大手在揉/搓他的大腦順便重擊他的胃部，早上的早飯在其中蠢蠢欲動想要重見天日，轉頭往四周看，好幾個人都跟他是同樣的表情。噁心但忍耐的猙獰表情如同病毒很快便將車裡五分之四的人感染。

水蘇看得清楚，不動聲色從口袋裡悄悄摸出顆檸檬糖來，借著自己坐在拐角的優勢給小沒塞進嘴裡，表示閉上眼深呼吸會好很多。再一個沒反應的是宋不難，已經睡成灘爛泥的人絲毫沒被影響到，甚至在顛簸之中換了個姿勢呼呼大睡。

在大巴車穩穩停在新生醫院門口停車場的一剎那，門口舉著【歡迎友方醫院同事來我院學習交流】橫幅的人們，看到好多位醫護人員從車上奪路而下，蹲在樹坑邊上哇哇大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