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的時候，宋不難在群里發消息說自己今天不去醫院了，要處理些自己這邊的事情，約好周一一大早在姜家醫院集合。辛夷沒接他的話，單單在心裡好奇會是什麼事如此重要。

宋不難是在周六夜裡突然決定去一趟邙山的。原本躺在床上的他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窗外的月光從窗簾縫隙中照射進屋，白色的光柱讓他心緒不寧。

這份不寧來自於最近的夢。他沒再見到醫院中那個穿病號服的女人，而是一直被困在邙山裡。夢的開頭便是邙山頂部的那棵大樹，他綁在上面的繩子被人剪斷，用來吸引無名鬼魂的符也被燒掉，灰燼變成灰色的雪花從天空中飄灑。

夢裡沒有月亮，天空如同塊黑布吸走周圍所有的光亮，但一直有盞忽明忽暗的燈在他的視線前方，隨著他的步伐往前，永遠保持相同的距離。

燈引著他向山下走，本該散落在周遭的墳包此時消失不見，原本是墳包的位置全部都變成了人影。半透明的白色人們站在灰色雪中，因為背景是黑色能夠被看得格外清晰。他們沒有動，哪怕是宋不難湊上前去看都不會有任何反應。

由於分不清他們的臉在那邊，宋不難選擇放棄與他們交流的想法，跟隨燈往山下走。灰雪還在下，路兩邊的人影也隨著快到山腳而越來越少。他能感覺到周圍的溫度在降低，自己哈出的氣都能隱約看到。

雖然是夢，這也代表有鬼魂在周圍，溫度下降很快，說明數量還不少。沒有惡意，還未現身的鬼魂們此時應當就聚集在他身邊，試圖分析情況的他只覺得冷，其他負面情緒一點都沒有出現，說明這些鬼魂都很平和。

回想起那天來到邙山的情況，宋不難猜想這裡應當是已經被實驗室里那些鬼差徹底放棄，所以先前的、後來的鬼魂們終於可以出現，並且以這種方式找自己幫忙。他留繩子和符在樹上的目的達到了。

燈最後停在廢棄建築前，他快步湊近，發現是一盞與自己店裡的燈籠款式相近，但要更大些的燈籠。上面有很是眼熟的紋樣，但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燈籠不再移動，任由他抓握照明，周圍溫度不再下降，能夠感覺到有許多「人」存在。

他們依舊沒有現身表達自己的訴求，宋不難望向建築深處的黑暗，想來自己應當是要進去才行。

結果第一天他還沒走到就猛然驚醒，第二天只能走到圓形屋頂的房子門口，第三天好不容易到了隧道口，又是突然的身體激靈將他喚醒。連著三天無法如願讓他很不開心，索性借著周天自己再去一趟。

他沒有繼續睡覺，翻起來就抓包往外走，天亮時分已經來到前山的亭子中。他嘬著牛奶在群里發消息，第一個回覆的人意料之中是辛夷。但男人只簡單發了個好字就再無問候。

看來還是跟他不算熟啊。宋不難吸吸鼻子，下定決心自己必須得再努努力，與辛夷的關係更上一層樓，至少能和自己非工作時間的閑聊才可以。

好在是個陰天，上山路走得辛苦卻不乏涼風帶來舒爽，一個人走路會加快速度的宋不難趕在中午來到山頂。大樹上的繩子還在，但那張符的確被燒掉，灰在地上已經被吹得到處都是。他伸手撫/摸繩子，深呼吸讓自己身心平靜，想要從中感應到一點東西來。

借著鬼差幫他擴大過的第六感，宋不難腦中很快出現些模糊的身影。黑色的袍子，模糊的身形，是鬼差。這幅景象印證了他的猜想，那些原本停留在山中的鬼差選擇離開，讓被壓抑許久的鬼魂們重獲自由。

宋不難坐在樹下吃飽喝足，裹著小毯子美美地睡了一覺，在這裡，他罕見的沒有做夢。

叫醒他的是一隻鳥，皮毛油亮的烏鴉落在前面，用沙啞的叫聲將他喚醒。等他打著哈欠補充水分打算折起毯子的時候，烏鴉落在他肩上，用黑溜溜的半邊看他。

「謝謝你小鬧鐘。」宋不難撫/摸著擁有錦緞般手感的動物朋友，認真道謝。鳥兒接受他的感激，起跳後振翅飛走，消失在樹冠之中。

看來是朋友們等不及了啊。他心情大好，背包快步往目的地走去。

沒了幹擾，哪怕是到後山山腳手機也有信號。小沒問他在哪裡在幹嘛自己要喝奶茶但沒有搭子的消息讓手機震動好久，門頭趕路的人直到那破敗的建築出現在眼前才決定淺淺休息一下，順便補充點能量。

【我來邙山辦事，明早才能做你搭子。】

【……旅遊不叫我！你不再是我的好兄弟了！】只是看文字，宋不難似乎都聽到了小沒的咆哮聲。

【旅遊（×）工作（√）我可是帶著記錄本來的。】拍照片以證清白。

【tui——我這就去宣傳你出門旅遊不幹活。】

【去吧！皮卡丘！不宣傳你就是狗！】宋不難隔空對著小沒吐舌頭，已經能想像到明天早上見面時對方會有多激動了。

抬頭看，光芒被茂密的樹冠擋在外面，周圍已經提前步入傍晚。宋不難從包里拿出做好的簡易燈籠，把蠟燭點燃便提在手裡，深吸一口氣邁步向那幢建築走去。

氣溫緩緩地變化起來，降到自己熟悉的溫度。宋不難借著自己優秀的夜視力漫步在上次沒有認真觀察的隧道之中。

隧道的裝修很簡潔，拱形頂部每隔兩米安裝著一個高瓦數燈泡，牆壁上用與塗料同色的走線盒遮擋電線，黑暗中幾乎是融為一體。上次來緊閉的大門現在如數都開放著，或大或小的門縫中所透露出的黑暗比外面隧道更甚，窗戶也零零散散打開著幾個，比上次看更加破舊。

地上的墊子被拆得不剩多少，視力不好的人說不定還會被絆倒。

那股會叫人脊椎發涼的惡意消失得一幹二凈。宋不難閑庭信步走得越來越深，他偶爾回頭，只能看到與前路一致的景象延伸進黑暗中。他並不想走進那些屋子，心中對那裡面似乎有著天然的抵觸，甚至都不想靠近。

燈籠的光閃爍著，隨著他的深入，顏色漸漸從橘紅色變成綠色。這蠟燭來自地府，綠色代表著周遭鬼魂們願意同來者交流。宋不難沒有停步，直愣愣走到隧道盡頭。

是一堵毀掉的牆繪。

色彩斑駁在地上的碎屑中，牆壁摸起來如同被刀劈斧剁過一般，大小不一深淺不等的傷口將百分之九十的圖案毀掉，只剩偶爾在刀口中間存活下的小小一塊。饒是借著光緊貼上去仔細觀察，都看不出畫的是什麼。

宋不難對繪畫並不了解，只在心中可惜了一下，便將其拋之腦後。他轉身席地而坐，將燈籠放在身旁，從背包中拿出本子攤開擺好，抬頭正視眼前的景象，輕聲說：「出來吧。」

鬼魂大多數保持著生前的樣貌，除過透明度外與普通人沒什麼區別，除過那些故意將自己外形變得嚇人的，就剩因為死相凄慘不願意麵對但保留了最慘模樣的。宋不難見過所有類型的鬼魂，現在就是一隻手馱著腦袋爬過來他都不會害怕。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許許多多穿著病號服的魂，男女老少均勻分布在隊伍里，其中還有幾個身著猛隼制服的人。宋不難挑眉，揮手讓那幾位先到自己跟前來。

「剛死？」他好奇地問。幾個鬼魂用無神的眼睛看著他，緩緩點頭。

宋不難將所有自己好奇的事情如數過問，幾個鬼魂也是認真地回答著，周遭其他明顯已經習慣靈魂狀態的老鬼們也都伸長耳朵安靜聽著，時不時還催促他們說快些。

他們的死亡日期在猛隼內部說出了問題的第二天。宋不難發揮自己的想像力，幾乎是當場把他們遇到的情況給復原出來。

「你們是被自己人害死的。那些人和實驗室有聯繫，而且就在這裡把你們用作實驗，但失敗了。」他的結論得到認同，幾個鬼魂整齊地點頭說沒錯。

「怪不得。」宋不難笑了，「怪不得那幾個鬼差選擇離開。」聽到他的嘀咕聲，有鬼湊前來問是怎麼一回事。

「我上次來的時候，能感覺到你們在周圍但離得很遠，像是有什麼東西將你們關著。留在山頂的引魂繩和符都沒有被你們使用，一直到猛隼的人死在這裡後我才能感覺到你們的召喚，在夢裡被叫來好幾次。而針對他們的實驗失敗代表這裡已經不能夠再使用，留下也只是浪費時間。」

「我本來還在想他們為什麼要把實驗室建在這裡。現在看，這山中有那麼多的墳墓，又有許許多多的遊魂，不論是做實驗還是打掩護，都是非常好的。有那些個鬼差的協助，將被害死的人們的魂囚/禁在這裡，一時半會不會被底下注意到從而伸手阻撓。」

「好算計啊。」宋不難冷哼。他抬眼看著所有鬼魂，伸手從本子上撕下來一張紙，用蘸過硃砂墨汁的毛筆在上面畫了個符號，他說：「你們的訴求只能去底下彙報了，這是定位符，燒掉後就會有稱職的鬼差來這裡將你們帶走。如果有不想走的，就離開這個建築吧。我沒法幫你們太多，只能繼續調查實驗室的事，以求有個結果。」

這裡聚集的鬼魂幾乎都是被實驗室坑害後的人，在宋不難說完話後才有所動作。有幾個年輕的毫不停留直接消失，剩下些年紀大的圍過來，嘰嘰喳喳說想要什麼東西拜託宋不難給自己打包燒下去。

「好。」宋不難輕快地答應。讓他們排隊說訴求，自己動筆往本子上寫。「至於猛隼的幾位，是下去還是回去呢？」

幾個人聞言輕輕搖頭，消失在眾人眼前。

「幾個年輕人，應當不捨得得很呢。」有個大爺的靈魂惋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