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分他們成功與水蘇匯合，忙碌整個上午的人依舊神采奕奕，在餐廳門口沐浴陽光等待的樣子吸引許多路人注意，還有年輕人來往間偷偷用手機拍照。相反，枯坐一早上還喝了咖啡的小沒和宋不難更像是上班的，無精打采走路發飄，整個人如同蔫掉的茄子。

直到餐盤盛著雞腿出現，兩個蔫茄子才肅然回神，變得孔武有力開始吃飯。水蘇溫柔地擦拭掉小沒臉上黏到的飯粒，優雅吃飯的動作彷彿眼前不是快餐而是滿漢全席。辛夷回憶起昨天看他吃玉米的樣子，也是如此。

「下午需要去醫院精神科開會，會有教授給你們系統培訓注意事項，時間會比較久，待會吃完去休息室睡一覺，兩點開會。如果覺得會困，我幫你們點咖啡好麼？」雖然是跟所有人說話，但水蘇的眼神幾乎一直在小沒身上。

辛夷說自己不需要，宋不難笑著表示自己還有半杯在辦公室，小沒用手撓撓臉，含糊不清地說自己需要一壺茶。「實在是喝不慣那東西，酸苦還澀，不如來碗中藥痛快。」小沒如是說。

「去了新生醫院，我可能會一直以交換醫生的身份到處跑，你們如果沒有被安排工作，調查的時候一定注意安全。今天有去探查的人回報，那裡的安保加強了，有出現被改造過的人的跡象。」水蘇放低聲音緩緩道。

對方顯然也察覺到什麼，在他們去之前加強安保來規避風險。宋不難咽下最後一口飯，露出個狐狸般狡黠的笑容，他沖水蘇眨眼，小小聲說：「別擔心，底下的東西沒轉移。安保加強也沒用，那些人沒多少實力的。」

宋不難說這話時充滿自信，還故意晃晃自己的拳頭彰顯力量。小沒將一股寫著可憐的嫌棄目光投在宋不難身上，口吻中滿是惋惜地嘖嘖出聲，惹得宋不難對著他直翻白眼。

「哎喲。」宋不難開口挑釁，「看樣子，你是不服氣咯。」

「服，誰敢不服啊。咱們的宋老闆可是十八碗過景陽岡的主，不服會被錘的。」小沒對陰陽怪氣很有一手，尤其對方是宋不難。

不過辛夷確實相信宋不難有這樣的本事，在山裡那次他表現出來的行動力比猛隼里許多人都要強。原本在話題之外的人突然被拽進去，小沒問他和宋不難出去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宋不難那不為人知的一面。

他不理解這個「不為人知」從何而來。對面的人卻在他疑問中露出個若有所思的笑容來，挑眉笑說：「別裝了，我在猛隼里也有認識的。你倆在山上的時候，可是弄死兩個實驗品人的。他鐵定也動手了，你能沒看到？」

確實沒看到。辛夷如實回答。他認真地簡單複述過那天夜裡的情況，在聽到宋不難上樹的時候小沒表情就變得很複雜，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狠狠瞪著宋不難。

「你小子，還挺會裝模作樣。」宋不難的台，小沒當場就給拆掉，「還人跑了。那些人落你手裡還能跑了？你給人家吊樹上當風吹能跑哪去！居然不說實話，你有問題！」

被揭底的人尷尬地縮在椅子上，瘦小身體幾乎要滑到桌底地下去，他哎呀哎呀地狡辯道：「我當時和辛夷哥又不熟嘛，總要給朋友留個好印象不是。直接就讓人家看到我兇狠的一面，嚇到了怎麼辦。」

「呸——」小沒唾棄。

而沒能看到兇狠一面的辛夷得到宋不難充滿歉意的笑容，還用一種少見的可可愛愛的撒嬌語氣說對不起啊辛夷哥。辛夷順坡下驢，表示沒有關係。雖然能夠想像到那是一幅怎樣的場景。

開會內容圍繞醫院基本運作流程以及作為一個普通醫生需要做些什麼怎麼做事展開，教授將工作中能夠遇到的問題都進行檢討歸納，分為幾個點給他們簡單講述，然後重點講解該如何去解決。畢竟看病他們肯定是不行了，但發現問題並解決並不難。

教授對他們幾個本身的工作也是完全清楚，就根據每個人不同的職業與基本會產生的習慣而制定了一系列應對辦法。其中，特地點名辛夷，說猛隼的人多少都有點脾氣暴躁，他需要在面對胡攪蠻纏的病患時保持理智。

聞言，小沒和宋不難憋不住笑，也不去看辛夷的表情，自顧自捂著嘴在一邊樂呵。被指出問題的人卻很冷靜，答到自己會注意。緊接著話題來到了小沒，教授顯然和他很是熟悉，借著會議室里都是熟人的緣故，直接給他提出整改性格的意見。就見他臉上的笑容轉移到宋不難臉上，沒給人笑裂開來。

最後說到宋不難時，教授目光變得柔和，微笑著說小夥子做自己就好，只需要注意別暴露身份。

這應該算是特殊對待了。小沒的吐槽當即出現在手機群里，連彈七條，句句都是對宋不難被優待的不滿。香菜倉鼠頭像出現，回敬一個「畢竟是我」的驕傲臉表情包。

桌前的教授將他們小動作盡收眼底，笑眯眯地放任兩個小孩拌嘴，拿著茶杯坐到了辛夷身邊。教授已經快八十歲，頭髮蒼白，臉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顯得精神矍鑠，步履穩健比許多年輕人都提體態好。

教授對上辛夷的視線，眼中滿是讚許，用寬厚的手掌拍上他的肩，說：「水蘇把你的資料遞過來時候，我一眼就相中，覺得你能夠信任，見到真人果然感覺不錯。去那邊之後有什麼需要我們這些醫生護士配合的，一定告訴我們，別單打獨鬥。」

辛夷明白他是在囑咐自己，立刻回答道沒有問題。教授用滿滿慈愛的眼光看著兩個還在低頭打手機的人，語氣平淡地講話：「十幾年前那個實驗剛剛有苗頭的時候，我也被邀請過。只可惜我這人對活太久沒興趣，便拒絕了他們。不承想後來會變得如此棘手，還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水蘇小沒提出作為醫院交換人員去新生醫院調查的時候，我是第一個同意的。雖然危險，但確實是個好主意。」

他不明白教授為何會突然同他聊起這些事，便坐在一旁默默傾聽。「說起猛隼，我當年跟你們一個管事的還一起工作過，就是不知道現在他還在不在。小夥子，你知道天部里的摩柯麼？」

摩柯？辛夷搖頭。天部從不與地部有交流，饒是真的有事也是歷任隊長去開會討論，回來後更是閉口不談那邊的事，所以他並不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得到答案的人露出瞭然的表情，點著頭繼續笑道：「你們內部還有這規矩啊。當時我倆的關係很不錯，我還去你們猛隼的地盤參觀過，可惜後來事情太多，漸漸也就斷聯繫了。行了，你們繼續熟悉流程內容吧，我去辦公室啦。」

直到水杯中的茶見底，時間也到了下午五點，兩個爭論的人早已進入夢鄉，趴在桌上睡得深沉。辛夷送教授出門，走到門外時聽到老人的聲音輕輕傳來，他說如果以後遇到了天部的「領導們」，記得小心點。

說罷就看教授健步如飛地走遠，彷彿剛才那句話是個錯覺。辛夷看著老人挺拔的背影，覺得這個人絕對不像他自己所說那樣，和摩柯只是合作過。現在猛隼出了內奸這種事，地部因此產生隔閡甚至單獨行動起來，天部不可能不知道。

難不成天部的人也和實驗室有勾結？辛夷開始頭腦風暴，思考著這件事的可能性。假如這份滲透真的是從上部開始，他們這些年做的許多事，不就都是在實驗室的監視之中麼。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失敗的那次任務，明明疑點重重卻被三緘其口，連檔案都變秘密直到實驗室再度有大動作才解封。那個任務在確定時就定了最高秘密等級，只有布置人、指揮者與參與隊員才知曉所有內容，如果不是參與的隊員中有內奸，嫌疑最大便是布置人和指揮者。

他不止一次復盤過那個行動的細節，從自己參與進來開始的每個點都不放過，從白天盤到黑夜，幾乎已經要把所有內容倒背如流也沒能發現其中哪一環出錯。現在想來，問題不在他也不在行動，而在參與行動的人。

混進來的內奸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搞破壞，如同侵入木材內部的白蟻，外表完好但芯子早已千瘡百孔。

辛夷坐回座位上，心情變得有些煩躁。那場失敗改變了他，原本覺得自己可以不在乎情感的他因為倒在眼前的屍體而開始思考和隊友的關係，與後來人交往時總會收斂情緒，生怕投入太多後再次失去。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莫名其妙追求長生的實驗，與他們的生活強行產生關聯，並將其破壞殆盡。如果沒有這個實驗也沒有提出這個實驗的人，他應當還在那個隊伍中，和隊友們一起生活工作。

他對實驗室所做的所有調查，其中囊括了各方勢力，卻唯獨沒有把猛隼的人員考慮進去。在他的潛意識中，一直相信猛隼的人做不出這種奇葩事。

但事實總會說他想得不夠多，又太相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