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不難有著超乎常人的精神力。辛夷講這句話體驗得十分深刻。他們的交流在凌晨三點結束，期間就接下來該如何行動進行了仔細規劃，拋開小沒和宋不難時不時出現的互相嗆聲以及開玩笑，交流進行得很是順利。

顯然是與他變得熟稔起來的宋不難表現出的活潑機敏緩緩代替辛夷心中排行第一的視頻中的寸頭少年，那雙漆黑的眸子變成深淵讓他心甘情願地墮落下去。此時在他心中，原本那點對宋不難工作的討厭都開始消失。

這種轉變放在一個月前都算是天方夜譚，但現在就這樣實實在在的發生了，辛夷也不明白。大概就像是隊長檢討的那樣：人終將被自己不曾擁有又渴望東西吸引並改變。他被這個看起來複雜又單純的人吸引，還因為他而對曾經嗤之以鼻的事物表現的大度起來。

拋開所謂愛意，更多的應該是對眼前人的好奇。

「OK！今日份例會就開到這裡！」討論結束後，宋不難收起寫滿計劃的筆記本，站在桌邊慷慨激昂地鼓掌，「我們作為調查實驗室的小分隊，將在姜家準備好對新生醫院的『友好』交流學習一事後正式開始調查。在此，我作為分隊的小隊長，向我的隊員們致敬。」說罷還裝模作樣地敬禮，看上去十分傻氣。

辛夷內心波動不大，畢竟是自己的工作，誰來做隊長都沒什麼差別。在旁邊的小沒不願意，將桌子拍得震天響，叫嚷到憑什麼讓你來做隊長。宋不難邪魅一笑，說自己戰功赫赫，自然是民意所向。

「你純純腦子有泡你。」小沒唾棄。他從本子上撕下來一張紙，均等分成四份，在其中一張寫上隊長二字，折起來後晃勻了散落桌上，說稍等一會水蘇也來。「必須用最公平的方法來選出這個隊長，你口頭的不算！」

再度掐起來的二人如同一對鬥雞，耿直脖子誰都不願意低頭。辛夷默默換去另外一張桌子，頗有興趣地觀戰。這便是朋友之間的打打鬧鬧吧，他想。

在猛隼中，他幾乎沒有過這樣的時刻，不論是同多麼親密的隊友他都保持著一定距離，畢竟細數自己同他們的情感關係，還不足夠能做到這種程度。當然，其他人會有，還對他的疏離頗有微詞。

隊長檢討過，他的疏離源自於童年，沒有家庭的教育讓他並不明白什麼叫做親情/愛情友情，哪怕是後來獲得了可以託付後背的隊友也不能彌補。「你總會得到的。」隊長的話在他心中埋下一顆種子，他也期待著未來的某天這種子能夠生根發芽。現在結識了宋不難，他表現出的一切都讓辛夷心動，那片貧瘠土壤也有了想要復甦的景象。

他喜歡這樣的人，像是一針腎上腺素打進心中。

水蘇的出現悄無聲息，在他低頭喝水的功夫就來到桌前，甚至沒有聽到門打開的聲音。他倆沒有交流，淺淺點頭便是問候，男人熟門熟路坐在桌前，看向還在爭論的二人的眼神十分柔和，只是看不出有多少情緒表露。

「很晚了。」在兩個人爭到口幹舌燥喝水的時候，水蘇才出聲提醒。辛夷看手錶，發現已經凌晨四點，門外的村落也步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中。宋不難坐下來，指著桌上的紙條說來抽籤選隊長，決定好了就可以各回各家。

四人中只有兩個人將這次抓鬮看得重要，他同水蘇突然默契起來，伸手抓走距離自己最近的紙條，迫切想要迅速地結束這場糾紛。

辛夷餘光瞥見水蘇在展開紙條後露出遊刃有餘的微笑，借著光影清晰看到那紙片上有黑色痕跡，他瞭然。放下自己手中紙片，將對面二人備受打擊的表情盡收眼底。隊長沒有從宋不難和小沒中出現，是件好事。

宋不難坐在他的後座上，顯然是對競爭失敗怨氣滿滿，懷抱雙臂嘟囔著剛才的抓鬮肯定是水蘇作弊。他借著後視鏡看，帶有嬰兒肥的圓臉此時紅撲撲的，一雙眼睛飽含怒意，更多的情緒是不服氣。

「你跟剛開始見面時，一點也不一樣。」辛夷覺得自己再不說出這句話一定會被憋炸掉。他在宋不難身上看到了許多面，哪個都跟初見時的人有不同。好奇心在今夜達到頂峰，不知是不是熬夜太久的緣故，他覺得腦子有些發矇。

後座上的人聞言變了表情，不再是氣鼓鼓模樣。「嘿嘿，第一次見面時候我想著既然是要去跟猛隼交流，怎麼都得保持神秘感，所以裝模作樣了一下下。演技不錯吧。」

「不錯。」他同意。

「現在你是我好朋友啦，自然不用再裝，我可是非常活潑噠~」看得出來。辛夷點頭表示理解，驅車離開眼前徹底沒入黑暗的地方。

「你們猛隼裡面也會發生互不信任的事還真是想不到呢。」完全不會在意冷場的人將腦袋搭在副駕駛椅背上，「聽我朋友講，猛隼是個非常和諧的地方，隊友之間都跟親兄弟一樣團結，當時他退隊還被歡送來著，說自己隊友哭得稀里嘩啦。」

「你朋友？」辛夷搭腔。

「對，是我一個哥哥，叫明樺。當時說過他代號來著，忘了。想當年我學校畢業，你們也是問過我要不要入隊的，只可惜我當時只顧著玩樂，壓根沒想著去上班。」笑眯眯的人說話聲音很輕，期間還夾雜著哈欠，眼神中湧現出困意。

「我知道。」他將眼神從後視鏡中收回，思考要不要把自己的外套遞給宋不難。距離宋不難的家，他們至少還要在路上行駛半個小時。對於他半個小時已經可以小憩到精神飽滿，但不知道對於這個朋友好不好用。

只聽到後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再抬眼宋不難已經消失在後座，借著紅燈停車回頭看，他已經枕著書包側躺在座位上，睡眼朦朧。「肯定啦，你們肯定已經把我查得清清楚……」

宋不難睡著了，蓋著他的衣服。

回到姜家宅子的路上，小沒跟水蘇吐槽宋不難對辛夷的感情狀態，他抑揚頓挫給自己男朋友將這兩天的聊天內容如數講述，恨鐵不成鋼地批評故事主人公是個不敢大聲說愛的主。「他還說自己是純愛戰士，饞人家身子但是只想做朋友。呸——鬼都不信宋不難的嘴。你是沒看到啊，他看辛夷照片時候都快留口水了，還跟我說自己膽小。誰家好人膽小會去要對方的照片啊，還是從同事那裡，真服了。」

明明比人家要小個十歲，吐槽起來卻比對同齡人還要來得猛烈。水蘇寵溺地笑著看向小沒，伸手變出一塊蛋糕遞給他，說不難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總比突如其來就想去跟那人找對象來得讓人放心。

「這倒是真的。」被甜品安撫的人大口吃著，含糊道，「猛隼裡面的人花花腸子多，萬一給那傻子騙了呢。不過話又說回來，猛隼裡面怎麼都會出現互相猜忌這種情況，實驗室那些人影響這麼大的？」

水蘇輕輕搖頭回答：「不好說。實驗室這十多年暗地發展的程度已經超乎想像，連底下都能瞞住，更別提對外面的人。原本是打算直接上報聽從發落的，但又覺得鬼差之間應當可以自我再努力一把，這才拜託宋不難幫忙。比起那幾個叛出地府的同事，實驗室里收起那麼多亡魂才是大事。」

「底下管事的還不知道？」小沒癟嘴露出個不相信的表情。水蘇無奈聳肩，表示這誰都說不準。「大人物想知道的話，根本瞞不住不是麼。」

鬼差在成為鬼差前，大部分都是人。死亡為他們帶來了新生，在另一方面獲得所謂永恆的生命。他們可以遊走世界各處，自由穿梭在作為人時無法到達的地方，山巔水底都不再是阻礙，甚至是那些保存千年不見天日的墳墓。許多鬼差安於現狀，享受著永恆帶來的便利。而有些鬼差，漫長的生命讓他們覺得無趣，想要再度回到人間又不願意轉世。

他們便將注意打在人間那些想要獲得長生的人身上。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病呢。」水蘇緩緩講述道，「他們自以為可以避過很多眼睛，卻不想想自己也只是活在地府官職中的最底層。上頭管不管看心情，但知不知道，一定是不可揣摩的。」

同蛋糕戰鬥結束的人舔舔嘴角沾上的奶油，笑著伸懶腰接茬說：「都是腦子有問題。活著不清醒，死了也不清醒，心裡沒數做出那些荒唐事不稀奇。橫豎都是作死，就可勁作唄，只是苦了那些正兒八經想活的，貼上命變墊腳石。」

「你呢？你怎麼想？」水蘇輕聲問到。副駕上人認真清理著垃圾，表情平靜答說：「不怎麼想。活著的時候考慮死後的事，太傻了，不想。我只看眼前的任務，沒任務就在家裡好好過日子，比操心那些事好得多。」

說罷他的臉被掐住，旁邊傳來威脅聲說：「你也不許想！」

「好，我也不想。」水蘇微笑著，停車的空擋得到了滿滿奶油味的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