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踩著點來到不難小店門前，裡面已經有人在，但不是宋不難。叫小沒的男生一臉獃滯坐在凳子上，眼神迷離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見他進來後只是眨眨眼，然後打了個哈欠，很是無辜地說：「等等吧，還沒醒。」

怕他不信，男孩甚至拿出手機，他看到了應該是宋不難家客廳位置的監控畫面。蓋著薄毯的人睡在地毯上，蜷縮在茶幾與沙發之間，看不出哪裡是頭哪裡是腳。男孩見他沒什麼表情，幹脆自顧自玩起遊戲來，說要是有急事可以先走。

同不熟悉的人他不想多說話。辛夷發揮出靜/坐本領，再度將這家店每一處細節都試圖印在腦子裡。只不過這次視線細節落在那個貨架上，很久沒有擦拭過的地方已經落上厚厚的灰，有幾個木匣已經太看不清原本顏色，上面甚至有燃過的半截蠟燭。

他並不太懂古董之類，只是看著那些東西都很值錢。貨架最底層有一個讓他很在意的包裹，外麵包著牛皮紙，用深棕色細麻繩仔細捆好，似乎還給上面封了蠟。會是個什麼東西呢？他好奇走過去，正準備伸手拿起來，就聽身後的小沒突然出聲：「那玩意別碰比較好，是人皮。」

這倒是真沒聽說過。他回身去看，沉浸在遊戲中的人根本沒給眼神，但聲音傳來，「以前有人拜託他辦事，送的禮物。本來我們都以為是一張地圖，結果店裡來了個懂行的老頭，說是個老物件，但不吉利，是人皮地圖。宋不難當時差點拿去燒了，最後尋思有人要就賣掉賺錢，給包起來放著落灰了。」

賣掉賺錢。這確實像是宋不難能夠做出來的事。在他和宋不難為數不多的「閑聊」內容里，這位同志向他表達了自己對錢的熱愛，順便對自己墊錢給猛隼找情報的事進行控訴。他還記得隊長把裝著錢的信封遞過去時，那雙在眼鏡下的眼睛驟然變大，真實向他展示出什麼叫做目露精光。

至於對錢的熱愛，宋不難給的解釋是：這是我跟我爹媽談條件的資本，我要不是不賺錢，他們就得逮我回家跟他們一起住，很麻煩。

他這才知道，原來對於在家庭中福祉長大的孩子，可以輕鬆說出住在一起都會覺得有麻煩這種話來。

他倆就在安靜中度過很長一段時間，期間小沒還用兩個大搪瓷缸子給他倆泡茶，喝了沒幾口男孩就困得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大有一副這店被搬空都無所謂的態度。

打開跟宋不難的對話框，問他幾點來的消息停滯許久都沒能發出去。他發現自己在猶豫，猶豫要不要去打擾宋不難的睡眠。這份轉變讓他自己也有些驚訝，畢竟最開始只是能夠分析出自己對宋不難有著不一樣的情感，但沒想到現在已經可以放縱對方，哪怕是被鴿了正事都覺得能等。

這種轉變放在一個月前都還是不被他自己允許的，約定好的時間裡不來，未來不存在能有二次合作的可能。然而，此時此刻距離他們相約的五點，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如果是平時，這些時間夠他完成每日健身計劃，順便去查一圈任務相關信息。

「你耐心真好啊。」桌對面的小沒抬起頭來，張大嘴打個巨大的哈欠，眼神終於清醒過來。他給他倆續上熱水，抬手看看手腕上並不存在的手錶，說這東西應該快來了。

東西？辛夷挑眉。對方認真點頭，語氣嚴肅地說：「宋不難就是個東西！」

「你才是東西！」背後突然傳來說話聲，回頭只見宋不難拎著布兜子進門，裝作怒氣沖沖走過來的樣子像是要給小沒生吞活剝咯。

男孩也不示弱，擼起袖子挺胸便撞過去，罵罵咧咧抱怨也不知道是誰明明約了人但晚上不睡白天不起遲到又不願意挨罵。「給爺爬！」小沒助跑借力起身一記飛踢，宋不難熟練躲開來到辛夷旁邊，扮鬼臉說你是豬打不著。

然後一回頭，看到旁邊的辛夷後愣住，震驚眼神彷彿在說你怎麼在這。赴約的人與他對視，方才還元氣滿滿想要與朋友再打半宿的人突然泄氣，大力鞠躬道歉，說自己錯了。

辛夷本想說沒怪你，但又覺得太曖昧，話到嘴邊改口說沒事。

店老闆如獲大赦，舉起手裡的兜子笑著晃給他看，說自己買了海鮮今晚吃大餐，邊吃邊聊，還招呼小沒幫忙。這下真有被踢到。

猛隼從來不會邊吃邊聊，他們習慣於在交換情報時有高效率，一手交錢一手拿貨才是正道理，視在飯桌上談話為浪費時間。辛夷沒有拒絕宋不難的提議，坐在桌邊靜靜等候。在廚房裡打打鬧鬧好一會的宋不難突然伸個腦袋出來，說自己背包里有個小冊子讓他先看。

裡面記載著宋不難這邊所有和實驗室有關的消息，雖然夾雜著許多亂寫進去的鬼神言論，卻並不影響其他內容。他粗略與自己所收集到的信息對比，發現他們二人收集的消息互相補充，最後都聚焦在那家叫做「新生醫院」的地方。

那裡是容城的精神病醫院，創辦至今很是紅火，許多人都選擇將自己身邊有問題的人送去那裡，說收費低又照顧得很好，叫家裡人十分省心。可根據調查到的消息看，這些年中在那家病院里有許多稱之為「被治好」出院後的患者在一段時間後變得更加嚴重。

而醫院給出的解釋，只是說這種病本就是不穩定的，當時治好了不一定後面就不會有問題，複發只能說是正常現象。可他們又有著非常得人心的售後，向大家保證說只要是他們醫院出院後的患者再發病，可免費回醫院的療養中心治療。

「你相信他們的說法麼。」菜齊後宋不難坐在他的對面，笑模樣一如初見時的成熟。辛夷很喜歡這個模式時的宋不難，他覺得只有這樣的人才是跟自己能夠勢均力敵的。

然後就有人橫在他們之間，對宋不難說別在這裝，你這個笑容代表著下一秒就要坑人家錢了。

小沒的話將宋不難打回原形，瞬間變回清澈小夥子模式的人翻著白眼，說話時的聲調都聽著變小幾歲，連坐姿都變松垮掉。就看他手裡抓個扇貝，等待回話的功夫跟上面瑤柱作鬥爭。

「結合資料上寫的內容，那些所謂複發就是被實驗後不受控表現，將人召回療養中心則是被他們控制。而這些有家室的人作為表面支撐，他們抓去的那些流浪漢之類就不會被注意到……」

「哪怕是死亡。」他們異口同聲。

辛夷將自己歸納出來與宋不難所寫內容不重合的信息也羅列在本子空白處，就看翻閱的人眼神越來越亮，顯然是非常開心自己帶來的內容。「漂亮，太漂亮了。」宋不難讚歎不已，對他狂比大拇指。

小沒也不客氣地直接問說：「你們內部出了點問題？」

他的笑容在辛夷眼中寫滿不懷好意，下意識去看宋不難，卻看到開始剝蝦的人露出迷茫神情，疑惑嘀咕說前兩天不都還正常，能有什麼問題，被抄家了？說罷身形一晃，顯然是被小沒踢的。

辛夷想和宋不難再度合作，這個人拋開神棍職業外是個值得相信的人，現在猛隼的人應當都是暗中行動，為了調查順利和他同行是最優選擇。

他沒有跟二人解釋具體情況，只說自己現在是單人行動狀態，有意向同他們合作調查。

宋不難比著OK的手勢，樂呵道：「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腦子多個辦法，這個大家庭歡迎你的加入。現在我們就可以商討第一個問題：怎麼去調查新生醫院。那地方並不招收普通病患，咱們幾個人哪怕有神經病也不像是個能嚴重到住院的。」

與熟人相處就會很自由的人說話幽默，聽到內容總讓辛夷會不自覺抬頭去看宋不難的臉，表情認真的人顯然不是在開玩笑。

「暗中調查呢？」小沒接茬。「他們已經在暗中了，咱還能怎麼暗，夜裡翻牆啊。必須得先進入到那家醫院裡，才能找到可以深入調查的辦法，咱們現在所有情報都只是基礎知識，沒有絲毫實驗室內部相關細節。」

吃飽飯的宋不難語速極快，「他們現在帶頭的是誰，管理的是誰，都有哪些人加入，外城的勢力有沒有參與，做成功這些事後還想要什麼等等信息我們都不知道，想要從外面打聽幾乎是不可能。畢竟我不相信還會有比林墨繪情報渠道更多的人。至於猛隼讓成員單飛調查實驗室的事，我感覺是因為他們內部也發現了威脅。」

你感覺得不錯。辛夷在心中點頭。實驗室的觸手多又伸的長，現在能夠做到什麼程度誰都不好猜測。在明處的他們要想做出反應，只能是深入內部，以市面上的消息作為輔助。

奈何那醫院並不是想進去就能夠進去的地方。

「嗯……」小沒敲打著手機，猶豫著說，「姜家的醫院也設立著精神科，如果以學習交流的名義去提出與新生開研討會，咱們混進去調查的可能性有麼？」

辛夷心中立刻開始分析該計劃的可行性，卻見宋不難猛然站起身，一拍桌子大喝道：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