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宋不難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他將所有有關實驗室的線索都謄抄在一個用淺黃色成宣紙裝訂起來的本子上，每寫一頁都墊上複印紙再印上一份，等全部寫完後將複印的訂成小冊，還特地留出空白頁以便後面填上新的內容。

客卧中小沒已經睡去，鎖上書房門，他拿出畫有標識的燈籠，將其中土黃色蠟燭點燃，而後關上燈，靜靜等待著。

比起夢中同鬼差相見，要在人間見他們並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宋不難得到了他們的特別關照，從底下帶來的特製蠟燭是請他們前來的憑證，放在燈籠中代表召喚的人確實是被地府關照的。雖鬼差一同到來的是逐漸變低的溫度，宋不難轉身去抓毯子的時候，看到了已經到來的二人。

他們依舊藏在模糊不清的霧氣中，隱約透出個人形，驀然無聲無息出現總會嚇到人。宋不難抓著毯子猛然哆嗦一下，隨後氣呼呼把桌上的本子給二人丟過去，沒好氣地說：「就不能說句我來了嘛！每次都嚇人！喏，這是暫時能知道的所有線索，沒幾個跟你們鬼差有關係。」

本子在黑色中嘩啦啦翻動，很快又出現在桌上。兩個鬼差也不跟他客氣，冷冷留下句繼續查就消失不見。屋內溫度慢慢恢復，一來一回不到五分鐘的交流讓宋不難咬牙切齒地熄滅蠟燭，也不管他們聽不聽得到開始大聲抱怨，說鬼差這是壓榨勞動力，看了那麼多東西連一句能用的都不說，甚至不願意再透露/點關於那些個鬼差的事情。

無人理會。

他氣哼哼往自己卧室走，屋內黑黢黢只有窗外的月光照亮一小片地方。叉腰路過客廳，他看到有個黑影站在沙發旁邊，不知是正臉還是背影的樣子讓他覺得十分眼熟。

肯定不是人。宋不難皺眉，輕輕走到距離黑影大概兩米遠的地方，看到黑影居然穿著衝鋒衣，而此時他們距離拉近，他也能清楚看到黑影腰部以下逐漸變得透明。這身打扮是猛隼的工作服！他腦海中猛然出現辛夷進山時穿的衣服，一個大膽的想法形成。

他靠近黑影，喊道：「老獺？」

黑影轉過身同他對視，灰白色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整張臉跟在猛隼里看到的屍體一模一樣，只是少了些人的味道。宋不難不敢相信地湊上前，將他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一番，最後確定這是全魂沒錯。

「你被勾魂後去了哪裡？怎麼能找到我的！而且，而且為什麼才出現，你還記得在被勾走之後發生了什麼嘛？這是我家你可以坐下，沙發是特製的。」

宋不難發誓自己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舌頭都是僵硬的，畢竟最開始自己以為這個黑影會是在猛隼醫院中休息時夢中的那個女人。而老獺也不客氣，僵直著身子坐在沙發上，脖子呈九十度擰向他所在位置，嘴巴上下開合地回答起問題。他說當時他等在約定地點，有個消瘦的男人戴著帽子來到他跟前問路，出於防備他並未理會男人，不料只是後退的瞬間男人就伸出手在他眼前虛空一抓。那之後他覺得自己很輕，像個氣球一樣跟在男人身邊，腦子昏昏沉沉什麼都不知道。

等能夠思考的時候他已經在一個透明的，外面畫著奇怪符號的罐子里。他被擺在架子上，旁邊有許多一模一樣的罐子，有些空著，有些裡面隱約有東西但看不真切。他前面是門，每天都有人來來回回拿取罐子，大部分時候都是將空罐子帶出去。直到突然有一個人將裝著他的罐子拿走，去了一個類似於手術室的地方。

屋子正中間的床上躺著個還在喘氣的活人，但他能看到屋子裡還有一個與床上人一模一樣的半透明人站在窗邊，神情驚恐不知所措地被條奇怪的線牽在床邊。那個人左右都站著個穿白大褂的，抬手示意要端罐子的人靠過去。他被從罐子中抓出來。

「那種感覺很奇特，彷彿自己是個布娃娃，被玩家滿把抓著腦袋。他們將我強行塞進床上人的嘴裡，在接觸到那人嘴唇的瞬間我又回到混沌狀態，朦朧間能感覺到有東西在撕扯我的身體，像是要讓我向四面延展開。可這次我沒有徹底失去意識，能感覺到在最後時刻，有人將我大力撞開，下一秒就換我站在床邊。白大褂念叨說什麼失敗，伸手就要來抓我，但這時那屋裡出現個霧蒙蒙的人，白霧籠罩了我，我就一直往前走，也不管是不是前面就一直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個霧蒙蒙的人又出現了。祂指著一個方向，說跑。我悶頭就沖，然後就來到這裡。你剛才在屋裡見到的人跟我說，你能幫我。」

宋不難目瞪口呆靠在沙發上久久無法言語。他們根據情報分析過實驗室所做都要用到什麼，有被實驗的人體，等待融合的靈魂，失敗後沒了神志的人，成功後變成另一個人的人。可現在事實是，他們不止抓著人去做實驗，還可以隨意的勾走許多靈魂去使用。並不是壽終正寢或有記錄的死亡都會被鬼差查驗原因，而帶他回來的鬼差顯然不屬於底下在追查的那一批。裝有靈魂的罐子，能夠抓住靈魂的人。

是那些鬼差親自去做實驗。

他猛灌一杯涼水準復心情，對上老獺視線問他想要自己做什麼。他還記得老獺資料中的內容，五十多歲未婚，沒有家人，連緊急聯繫人都寫的是猛隼成員。這樣的人一般來說都會直接被帶回地府，會因為什麼願望被帶到自己這裡呢。宋不難拿出可以書寫要求的紙筆給老獺遞過去，對方卻沒有接。

鬼魂裂開嘴露出慘淡的笑容，說想要知道殺了自己的兇手現在在哪。宋不難將自己知道的遇到的都跟他一一交代，包括被改造變成了實驗室殺手的銅幣。老獺聞言笑得更深，不見笑意只是誇張向上彎曲的嘴角讓宋不難覺得頭皮發麻。他無法詢問這個可憐人想要做什麼，在鬼差將他帶到這裡的時候，就表明這個人可以在人間隨意活動直到鬼差再度找上他。

「謝謝。」老獺道謝，「我現在回猛隼，你早早休息。」起身的鬼魂不給宋不難反應的機會便飄悠悠從窗戶中穿過消失於夜色。留下還坐在沙發里的人頭疼。比起往別人身體里塞鬼差進去，用其他普通人的靈魂擠兌另一個的罪名要更大些。他也能想明白為什麼這些鬼差會突然急著讓他去找消息，按照年份算，地府快要進行百年一次的大查了。

底下有著極其森嚴的登記制度，同人間一樣越下位差人約容易摸魚，鬼差的等級比牛頭馬面那些官差低很多，幾乎可以說是任憑人家差遣。但每天死去活來的人太多，底下也就漸漸不再管得很緊，普通生老病死的都會交給鬼差處理。如有橫死或被設計才會驚動牛頭馬面他們以及高位者，平時對很多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大查由判官爺親自查閱生死簿來核對，哪怕是一隻耗子橫死都會詢問個緣由。

現在實驗室里又是勾魂又是拘魂，還設計讓鬼差頂替人類生活，一來二去他們肯定不會放過那些不服氣的鬼魂，畢竟放任他們下去鬧肯定會引起官差重視。所以實驗室這些人，在鬼差幫助下講這些魂困在罐子中，直接做了能循環使用的口糧。

鬼差們急了，如此巨大的工作失誤定會牽連大片，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亡羊補牢，希望能在大查前得到那幾個鬼差在人間所辦之事的全部消息。想來他們也是找不到那些個鬼差所在。

原來也有鬼差做不到的事啊。宋不難懶洋洋靠在沙發上，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些能夠用來給自己賺福利的東西。

同時也說明他們要面臨的東西很複雜，實驗失敗後變成無意識武器的人、說不定已經擁有人體的鬼差、實驗室的人以及各家裡潛藏的與實驗室合作的人，現在還得把猛隼里的那些也列在危險人物中，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從中跳出幾個實驗室的人員來。

雖然很有挑戰性，但很煩。

宋不難對自己有著清晰的認知。喜歡挑戰喜歡未知喜歡可以提升自己腎上腺素的事，但又會在開心興奮之餘覺得很煩，這種煩躁源自於周圍人帶來的不可預估性，無法看清對方心思從而不能在最短時間裡做出有利於自己的判斷就很讓人不爽。比起面對那些人的彎彎繞心思，還是跟自己的客戶直來直往的交流更為舒服。

畢竟有錢賺。

可如果硬要說他能夠想去探索的彎彎繞，大概就是猛隼那一堆人。他們對自己這一行業的厭惡完全寫在臉上，可在專業事情上不會因為這點厭惡而產生負面想法，該合作就全力合作，該交流也不藏著掖著。更別說那些人勤於健身為大家，或者是為他帶來的眼福，已經是非常造福人類的事了。

宋不難在日記本上寫下所有事情現在自己知道的細節，抬頭看向窗外，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