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樓開在容城最繁華的地帶，甚至是整個城市最高的建築。擁有拱形尖頂的白色高樓幾乎是容城人出門必備的地標，以它為中心點來解釋自己位於什麼地方可以讓對面人很快就聽明白。而這幢樓修建起來時卻不被看好，披露出的企劃書惹得眾多人不滿。大家覺得它過於突出張揚，又覺得它不對外承租會讓很多人失去動力。當年宋不難還在國中，上學路上總會路過，算是看著這樓一點一點蓋起的。

他還見證了它的剪綵儀式，擠入人山人海後正好到撒禮物環節，他接到了一包糖。那時候他看著站在高處明艷又張揚的女人只覺得她好看，沒想到自己後面居然可以跟她合作，關係還很不錯。

落雁廳專屬於林墨繪，特地開闢出來給他們這些朋友吃喝玩樂用，平日里說事也都是這裡。宋不難和小沒進去的時候，被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吸去目光。那是個可以用形銷骨立來描述的男人，金色的頭髮沒有光澤如同秋日的荒草，兩頰凹陷進去看著有些駭人，身上衣物空蕩盪掛在身上，比一直被人稱作瘦成骨架的宋不難身體還要單薄。可這個人臉上呈現出一副死人般僵硬的神色，見人進來沒有任何反應，只如石像般凝坐不動。

宋不難能看出他是活人，但這樣的活著屬實是不曾見過。小沒同林墨繪也很熟悉，好奇湊過去想要看個究竟。他在男人身邊兜來繞去，似要把這人每一寸骨血都給看透，他還臉貼臉地觀察，筆尖幾乎挨在一起。男人也只是因為有人近身而眨了次眼，沒有露出任何情緒波動，眼神都不曾給過小沒。

「是實驗室里的？」小沒坐下，端起桌上溫熱的茶水沖林墨繪挑眉。正用平板辦公的人聞言並未抬頭，只是笑著點頭說猜得很准。小沒毫不客氣地接過菜單，說自己靠經驗並沒有猜。「經驗？」林墨繪微微抬頭斜睨他一眼，表現出對這個說法很感興趣的樣子。

「這段時間處理過好幾個，都跟他有著同樣的味道，身上的疤也都沒什麼差別。不過你這個被洗得很幹凈，看不出來有被控制。」比起宋不難的擺爛心態，小沒顯然是要激動很多。他說話時眼神仍舊黏在那男人身上，做動作有些僵硬，能看出來他的內心很是戒備。

林墨繪放下平板，抬手將身邊的男人摟在懷裡。木偶沒有掙扎便倒下，眼神依舊空洞無比沒有波瀾。但宋不難能看到，他放在平放在腿上的手此時握成拳頭，抓著褲子不知是緊張還是別的。「撿回來的狗肯定不能被別人控制。」林墨繪性子張揚，說起話來很是隨心所欲，「最近那圈裡的牲畜被放出來不少，就這一個聽話，我看著乖就給留下。倒是你倆，搭夥來我店裡倒是稀奇。不難你要實驗室的消息我理解，可你小子是怎麼回事。」

被問的人莞爾一笑道：「我陪我兄弟咯，順便來嘗嘗新菜。姐姐你這麼些年口味從來沒變過，是我佩服的。」

女人豪邁地笑了，揮手叫服務員們都出去，放開懷裡人後勾勾手示意他倆坐近些。她換個舒服的姿勢，被放開的男人也變回原樣，直愣愣地待在一旁。「誰會不喜歡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呢，有活力又有精力。」

他倆對這個「年輕力壯」抱有疑惑。

「被實驗室改造的人除過腦子丟失，還有一點是非傳統意義上的『強身健體』。而他算是半成品，比你們遇到的只會聽命令辦事的好得多，他聽話又乖巧，當然看起來不是那麼的……」她停頓，上下打量那個男人很久，才很不確定地說出個形容詞來，「那麼堅實。」

是的，他整個人跟強身健體、堅實、年輕力壯與有活力這幾個形容完全沒有關係。

宋不難倒是捕捉到自己在意的，繞開話題問道：「這種人是半成品，那那些毫無神志的算是失敗品還是……」話語權交給了林墨繪，女人笑意更濃，毫不吝嗇向宋不難投去欣賞的眼神。

她說：「我就喜歡不難寶貝這敬業的勁兒。半成品的定義是他們能夠有一些獨立思考能力，除過命令外可以進行普通交流，但無法深入思考很多東西，類似於最普通裝載著對答功能的機器人。而失敗品，你們最近應該見過不少，沒有思考沒有痛覺的就是，他們被賦予一些戰力，如同蟻巢中的工蟻，死就死了沒有關係。至於成品，暫時還沒有人見過，也沒有什麼多餘消息流出。」

宋不難瞭然，將這些消息記在手機里。他正想著自己要怎麼表達更能說明自己的目的，就聽林墨繪繼續說起來：「而最近有關於實驗室的信息，你們所了解到的應該只有他們又出現，順便去找了些曾經的材料對吧。」

兩人點頭。

「這個實驗室的實驗目的是為了讓甲的意識能夠完全傳導去乙的身上，乙會從裡面完全成為新的甲，但外觀上是不同的人，甚至不同性別。有人說這項實驗最開始提出是想要讓一批年衰體弱的棟樑之材獲得新的生機，奈何對乙的損耗十分巨大，成功率只在百分之零點一。後面因為志願者太少，他們就去各個城市尋找流浪漢和家裡無親無故的人，以高額報酬做誘餌。被曝光對志願者有著非人虐待後，幾個城市便聯手將它封禁，抓了不少主謀，並且給活下來的志願者都找到了養老的地方。

但這，只是對外宣布的內容。而真實情況，是說底下有些鬼差不滿自己只能終身待在地府，便與陰差聯手，抓著有想法幫忙的人組了這個實驗室，想要在人間弄些合適的軀體來讓自己成功上來生活。陰差分析哪些人符合要求就勾走哪些人的魂，留下軀殼給鬼差，實驗室的人就聽從鬼差指揮去嚐試該如何讓不是這幅軀體的鬼魂與軀體成功綁定。這個綁定不同於附體，是要這具軀體徹徹底底與外來靈魂融合，並且保證不會有病灶之類東西影響後續使用。

結果試了很多很多人，比鬼差預想得要難。陰差的作為被地府發現，收走勾魂權利，但那些有私心的鬼差並沒有收走與自己合作的陰差的能力，而是轉戰暗處繼續著實驗。這十年裡各個城中仍有莫名失蹤的人，除過被拐賣有跡可循那些，其他都是實驗室做的。至於實驗室所在地點，你們已經發現了邙山那個，還有一個從消息里看，應該在新生醫院。

至於流入市場的那批設備，我得到的消息是說他們已經準備好幹個大的，所以將自己還存在特地暴露出來，給咱們這些人一個提醒，給跟合作的人一個信號。最近除過姜家和被搞的張家，林家劉家也表現得很奇怪，他們增加了對外城的生意往來，還將許多親信都留在了外面。應該是得到過消息，已經開始做準備了。」

信息量很大，宋不難手指都快在熒幕敲到冒煙，他驚訝於地下那些鬼差的野心，也佩服同鬼差聯手的人有著無比的想像力。這可比鬼差輕描淡寫一句底下出事了驚心動魄得多，至少對於他來說是個超大量體的工作。畢竟按照林墨繪說的，自己不止是要查那幾個鬼差現在在哪裡，還得跟實驗室里的人有近距離接觸。

他合理懷疑那幾個失蹤的鬼差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在想什麼？」林墨繪說完後才有服務員魚貫而入為他們上菜，杯碟相撞一陣後又歸於安靜。林墨繪看向旁邊微微蹙眉眼神緊盯桌布的宋不難，猜他心裡一定在整合信息。出言打斷小孩思索，宋不難表情複雜，微微搖頭回答說：「我在想，他們暴露自己會不會是因為實驗成功了。而且只是為了鬼差做這種事，站不穩腳跟，如果實驗室里的人和陰差也有這種想法並同鬼差達成一致，那麼他們應該是有許多圖謀。」

宋不難的話得到林墨繪和小沒的贊同，沉默許久的小沒接上話茬，問二人還記不記得當年披露出來的被抓住的實驗室主謀都有哪些。

當時這事鬧得很大，宋不難在學校里瘋狂刷到相關消息，他記得披露出的名單很長很長，最多的姓氏是「顧」。

小沒點頭道：「顧家，在二十多年前，是五個家族中最厲害的。後來沒落很快，有關的人死傷逃走無數，在容城中徹底消失。當時有兩種說法，一是顧家得罪了什麼『東西』被報復；二是其他幾家因為他家獨大，因此聯起手來將他消滅以防自己利益被佔據。那批名單中所有顧姓的，後面查證幾乎全是當年逃走的顧家人。所以我懷疑，顧家一定參與了這件事，並且佔大頭。」

「所以收到消息的林家和劉家已經開始往外城轉移了！」宋不難接上消息細節，「可姜家並沒有做出反應啊。」

「不瞞你說，按照家主的講述，當年跟顧家扯上關係的家族裡，沒有姜家。至於顧傢具體是因為什麼沒落，無法查證。」小沒表現得很無所謂，說罷就夾起魚大快朵頤。

林墨繪罕見地照顧著人，幫旁邊的男人夾菜添湯，表情很是和藹。宋不難撓著下巴，分出一點心思來想林墨繪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男人。「別用那種表情看著我。」他的目光過於直白，很快便被發現，女人向他投來十分曖昧的眼神打趣道，「誰家會讓狗子自己盛飯呢。我這麼好的主人，肯定要親力親為地照顧他。倒是不難寶貝你，聽說找到身材和臉都喜歡的人了？」

吃瓜吃到自己頭上的人愣在桌邊，嘴裡還咬著半根菜心。他震驚於這消息傳播的速度，又不解是誰將自己暴露。約摸是獃滯得太過厲害，林墨繪窩心晃晃手機，說明樺早上給自己發來聊天截圖，內容是眼鏡倉鼠在群聊中放肆誇讚合作隊友那天神下凡的身材，還有幾張模糊到看不清是人是鬼的照片佐證。

「猛隼的人你可以把握住，都是幫忙幹活的好材料。」女人的話意外與小沒的想法重合，二人默契地表示現在就可以用關於實驗室地點的線索來釣對方出門跟他見面。「發，當著我面發這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