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不難幾乎是活在兩個世界中。

醒時做自己想做的該做的事，夢中就被一些好朋友抓著說心裡話，甚至是有些吾好夢中工作的意味。他被許多無人祭奠的孤魂青睞，幾乎是當做知心好友，他記下大家所需，幫他們尋找曾經，再燒去未來。很多時候他也迷惘過，睜開眼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已經回到現實。

現在他就在夢裡，躺在漆黑之中，這裡沒有生物，可以說什麼都沒有。只他一個。這場景他很熟悉，每每受傷後就會被困在這種地方，看不到前路也不能動，就在黑暗中枯等，等那個能劃破黑暗將自己放出去的聲音。

從小到大來到這裡的次數已經無法數清，只有呼喚起自己的人能夠回憶。第一次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躺在這裡的他無助到絕望，爸爸媽媽哥哥都不在身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在黑暗中他甚至又睡著過去，醒來依舊看不見光明。直到小小的他打算放棄，沒入身下的黑暗時刻，有媽媽的呼喚聲傳來。

那呼喚如同一盞燈，將所有黑暗衝散，最後變成媽媽的懷抱，緊緊地，緊緊地把他抱住。

長大的路上，許多人都曾做過這盞燈，甚至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他們在乎著自己的生命，願意讓他回到人間來。總能獲救的他開始在黑暗中學會冷靜，享受這裡的寂靜，去思考一些和自己和他人有關的事。

這一次他思考的主要內容除了對猛隼邀約的復盤，還有那個叫辛夷的。說句實話，能救他並不是出於什麼交付背後的隊友情誼，完全是一種叫人想不通的主觀意志。他自認不是個善人，只要活能順利幹完，錢落進口袋，放自己回去跟非人類快樂打交道就行。

所以在替他擋下那一刀的時候，腦子裡只有自己應當是瘋了，不然怎麼會對個才認識不久的人這麼好心。雖然他很樂意承認自己也是不願意讓這個壯漢的美好身體受到傷害，哪怕他的曾經已經在軀體上留下諸多痕跡，可在他手裡就是不行。

人類最吸引他的不是三觀不是內心不是容貌，只有那透過不懈努力獲得的完美身材是那個將他抓去的燈火。他這輩子都無法讓自己變成那副模樣，所以在看到別人擁有的時候，就會格外在意並想要去保護。偶爾內心黑暗些會想可不可以讓他們的身體就留在自己身邊，當作每天都可以看到的藝術品。

而辛夷，憑他那飽經世事卻依舊俊朗的模樣與沒有分毫瑕疵的身體徹底扎在宋不難心中那個喜歡的點上。

如果被他知道真實情況，自己大概會被當做變態吧！宋不難得意地想。人嘛，面對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喜愛之物，哪有不變態的。

開心。為了自己保護了美好的身體而開心。

也不知道小沒來沒來，有沒有成功將哥哥的奪命連環問候擋過去。自己出院後得趕緊找個時間回趟家，不然再被哥哥從自己那小窩裡抓回去，一定會屁股開花。

分析到這裡，宋不難已經隱約感覺到自己的屁股蛋在疼。晃晃腦袋將壞想法甩出去，他很快又把注意力轉回到辛夷那邊，上山路本來自己跟在後面欣賞美麗的臀部十分美好，結果人家忽然換到自己身後，只留下無數幻想。不好抱怨的他只能看著山路上的石子兒在心中自抱自泣。

只可惜，這個人很討厭自己的行當，要是他喜歡，說不定還能成朋友呢。

會是誰在這次機會中獲得叫醒自己這個小寶貝呢？宋不難開始認真地報人名，並思考著給此次的明燈一些獎勵，比如自己的吻臉禮。在對方的臉蛋上狠狠親上一口，要是關係好，甚至可以啃上去。

「……宋不難他……我們……還好……」回憶啃過的臉誰口感最好的宋不難聽到了一些不曾有過的雜音，像是老舊的收音機在苟延殘喘。仔細分辨，聲音從背後而來，帶著嘶啦嘶啦的電流聲，語句都不完整。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聽，終於能在片段中分析出是辛夷的聲音。

「？！」這倒是叫人意想不到。宋不難在驚訝中默默撤回給這次明燈獎勵的想法，決定只說聲謝謝。他還不想讓辛夷覺得他是變態而疏遠他，畢竟還想著可以熟悉到能夠去對那身體上下其手呢。

只不過沒想到的是，辛夷的聲音沒有變成明燈。他在隻言片語中看到黑暗中有個人影慢慢出現，由薄霧組成，一個淡淡的人形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走到他身邊。而且直到近前他才發現，是辛夷的身形。

兩三個第一次接連在這裡出現，不禁讓宋不難有些呆愣。直到人影伸出手，他才發現自己可以動，回應地伸出手後，人影帶著他緩緩走入從未接觸過的黑暗中。走了很遠很遠後，人影變成煙消散，腳下的黑暗也隨之消失，他跌落下去。

失重感將他喚醒，驀然睜開的雙眼差點被光給閃瞎，掙紮好半天才恢復視力，沒了隱形眼鏡的加持，他根本看不清旁邊都站著誰。而他們也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湊成一堆嘀嘀咕咕地自顧自聊天。

好在自己雙手自在，去摸包裹著厚厚紗布的腰，開始回憶自己當時被拉出個多大口子來需要包成這樣。口幹舌燥，被子中散不出去的溫度讓他很快流下汗，急需補充水分。但他看不清，摸索著應當是床頭櫃的位置，卻把個不知名物體啪嗒給揮去地上。

隨即而來的是小沒的鬼哭狼嚎，滿滿虛情假意那種。屋裡還有其他人在，都在小沒的嘯聲加持下很快來到身邊，有水蘇常年帶著的熟悉的中藥香氣，想來是成功攔截住了自己哥哥的尋找。

「別嚎了，渴。」他在小沒攙扶下坐起身，小聲說話盡量不扯到那幹澀到痛的嗓子。倚在小沒幹巴巴的肩上，宋不難才算是感覺松下一口氣，幾天的疲憊在此刻被無限放大，像是負重跑了五公里。他小口地嘬著溫水，問小沒怎麼跟自己哥哥解釋的。

腦袋瓜上被不輕不重彈了下，抬頭看小沒那十分不開心的表情，不用猜都知道他又是給整個彌天大謊出來。「他說你跟我一起去外城出差玩，得去個十多天。」

熟悉的說辭，熟悉的套路。宋不難欲哭無淚，苦瓜臉抱怨道：「他問我那邊的事該怎麼辦啊……你就不能說個近點的麼。」

辛夷就看到小沒活動著自己下巴，咬牙切齒地捏起宋不難下巴，幾乎是臉貼臉的距離。他聽到少年說：「你知道我說實話也是可以的吧。」

「謝謝大哥。」宋不難沒有一秒猶豫，彎起嘴角露出個討好的笑容，把頭的重量支在小沒手上，煞有其事地蹭蹭手心像是在撒嬌。而少年也很吃這套，抽回手就去掐對方的臉，嘴裡罵罵咧咧但一點看不出生氣。陪少年來的人就站旁邊，見怪不怪地望著兩人，笑得格外寵溺。

坐在床上沒戴眼鏡的人眼神十分朦朧，辛夷好幾次看到他掃視過自己時微微眯起眼睛，最後因為看不清而將視線轉回小沒身上。那種如同未開眼的幼獸的顏色，讓他有些許著迷。他很喜歡觀察別人的眼睛，那裡的美麗與脆弱並存，輕輕鬆鬆就可以取出來並毀掉，但在失去之前又是那麼值得人沉溺其中。

宋不難的眼睛他很喜歡，在光下又黑又亮，如同一汪深潭嵌在其中，笑起來甚至可以看到波光粼粼。而他暈倒在自己面前時，眼睛中還有淚水，如一朵冰凍起來的花，稍微大力點就能夠碰碎。現在，他能夠清晰看到那清澈池水中有他的身影。

可自己不能靠近，池水周圍有大山包裹。他如同落在山巔的鷹，只可遠觀，去猜想那汪池水是甜還是苦。

他準備走，迎面卻遇上來檢查的醫生，跟他更熟悉的人將資料交塞來，嘰里咕嚕說出一大堆注意事項，最後認真地問他記住沒有。辛夷不解，指著病床邊的人表示那才是來照顧宋不難的人。醫生露出很是無語的表情，扯過板子甩頭髮往外走，邊走邊說：「反正隊長說他在這裡就你負責。」

「喲，指派好人手了已經！」聞言湊過來的小沒露出狡黠的微笑，沖旁邊的水蘇使眼色，「既然如此，那我倆就先行告退，明天再來。」

說罷根本不等別人反應，抓起水蘇的手就往外跑。是的，跑。彷彿病房裡還有什麼洪水猛獸會將他們吃掉，頭也不回地果斷地跑走。靠在病床上端著水的宋不難同他一樣表情迷茫，顯然是不明白怎麼突然沒了人在身邊。

他記住了所有注意事項，雖有些許不情願，但面對那雙眼睛，他很願意照顧宋不難。

「我的傷不嚴重。」最終視線仍是落在他身上。宋不難的眼神變回他熟悉的感覺，笑眯眯地說：「感覺有個兩三天就能出院，說要什麼時候拆線了麼？」

「半個月後。」他並不會將自己的情緒外露給眼前人，只是往前靠近些許，將杯子接過。

緩緩支撐身體又躺回去的人舒服的悶哼出聲，隨即咯咯咯笑起來，轉頭向自己這邊綻放出個堪稱可愛的表情說：「我這幾天一定老老實實不給你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