彙報工作很快，歸功於隊里的記錄儀，一行人放在山腳農家樂的雜物也都被收回。根據隊長所說，那個建築中在後續隊伍到達時已經完全人去樓空，只在廢墟中找到些資料紙張，正在分析。

「銅幣，原名許一鳴，無業者。十年前工作在一個實驗室中，隨著工作室被封禁失業，並未尋找其他工作。從視頻中分析，他在辛夷與宋不難兩人同其他四人爭鬥時趁亂逃跑，現在沒了線索。至於那幾個被帶回來的張家人，檢查後是被催眠成無意識狀態，只會根據催眠者的命令行動，現在已經清醒。

他們說自己在車上時就因為一種奇怪香味沒了意識，再清醒就已經是在咱們這裡，沒有提供任何有用信息。但他們身上衣服的標誌，是銅幣所在的實驗室的，被封禁那個。

我們有理由懷疑當年的實驗室只是表面被封，十年間一直在暗地裡進行那個實驗。這次張家尋找的東西與他們有關所以被盯上，老獺是拒絕提供所以被害。由此推斷，邙山中那個建築，就是秘密地點之一。」

那個實驗，會議室中的人聽罷後都清楚是在說什麼。

十幾年前，有個實驗室宣布自己找到了讓人「永生」的辦法，甚至可以是在死去之後也復生。他們召集很多人做小白鼠，大多是些生重病放棄治療的人，想著橫豎都要死不如死前拼一把。結果是那些人變成無知覺者，原本殘破的身體變得強壯，在社會上引起不小的騷/亂。

輿論下，實驗室被封禁起來，還給處置了幾個上層。這十年間人們已經淡忘實驗室曾經做過的事，只偶爾會被當做笑話說起。誰也沒想到當年沒抓住的人還在做這個不切實際的夢，甚至還在用人去做實驗。

「上頭讓我們做好準備，徹查實驗室。」隊長把一疊印著絕密的資料摔在桌上，激起無數灰塵。當年封禁實驗室他們也有參與，還藉助猛隼的身份將很多本該銷毀的資料帶走保存，現在重啟開來，也算是表明出徹查的決心。

分配好任務，眾人都領走自己那份資料去做準備，辛夷看著眼前的紙袋被袋子表面上的名字刺痛眼睛。他可以發誓，在那些名字再度出現之前，自己百分百已經放下了那些事。可現實總喜歡給予人類些許打擊，比如把曾經血淋淋的傷疤再度撕開，將那顆好不容易縫合的心又一次給掰碎。

「確定要我負責這一部分？」辛夷向隊長投去算是問詢的目光，美艷的女人正塗抹著鮮紅的口紅，眼神有著不符合外形的陰鬱。她說：「這可是報復的好機會。」

「好。」他收起紙袋，用盡全力剋制才沒有把它抓破。

「我們和宋不難的合作就此結束，他如果要離開就讓他走。」關門時，隊長的話從背後響起。

辛夷再去宋不難的病房已經是下午，夕陽正好照進屋子，坐在病床前聽護士跟他說話的人微微歪頭，還有些蒼白的臉在陽光下像塊玉石。宋不難手中還捧著杯子，不知與護士說了什麼，笑地顫抖的手晃悠著，叫杯中熱氣顫動向上飄去。

病房裡沒有其他人，但他能嗅到絲縷不屬於猛隼的藥香，是昨天來過的二人中的一位。小沒比在電話中更為活潑，進門衝到病床前第一件事是檢查宋不難身體其他部位有無受傷，動作熟練彷彿曾經做過千百次。而他顯然年紀不大，皮膚呈淺棕色，背心下是健美的身材，一對眼睛虎虎有生氣，向他展示出少年人的活力。

而跟在小沒身後的人，二十齣頭的年級，生得細皮白肉，眉目俊秀，長至肩膀的頭髮松垮束在腦後，整個人因為白色的西裝在光下熠熠生輝。他們對視時，辛夷看到一雙清冷的眼睛，目光嚴峻犀利，滿是不好接近的意味。他還聞到這人身上帶著股中藥味，十分獨特。

他不喜歡這個人，對方卻先伸手過來。握手的間隙，聽到對方說：「我叫姜水蘇，謝謝您照顧宋不難。」冷漠與疏離圍繞著眼前人，說話語氣平緩沒有多少波動，叫人不願意同他多交流。說罷不客氣，他們便再無交流。

可他卻從男人看向小沒的眼神中看出些不一般的情緒來。檢查完宋不難人來到他身邊，貼近耳邊悄聲說話，歪頭前他們目光相對，有溫柔出現。辛夷眼尖，看到了二人的左手中指上，戴著相同的戒指。

「小沒和水蘇剛走，給你帶了點心。」回憶被發現他來到的宋不難打斷，戴好眼鏡的人雙手捧著油紙包，順便同護士說拜拜。恢復精神的人語氣都輕快不少，嘴角還有剛才吃東西黏到的殘渣，表情可愛像個小孩子。

「感覺怎麼樣。」他們算是朋友了吧。辛夷思考。所以出現朋友之間的對話內容應當也是應該的。

坐在病床上沒蓋被子的人晃腳點頭，招呼他坐下說。那包點心從善如流落入他手中，有糖類的香甜氣味擴散開。「這點心是夢叔自己做得，可香。感覺我明天就能出院，我家門口有診所，換藥拆線都行。」

他本想問為什麼不多住兩天，但礙於他們之間雖是朋友卻還沒熟到可以閑聊的程度便作罷。只是接過點心道謝，順便表示如果需要，猛隼可以送他回家。

「沒那麼嬌氣。」眼前人大咧咧往床上一趟，伸出舌頭將嘴角的碎屑舔進去，舒舒服服地轉過臉看他，「你們肯定知道我以前是幹嘛的，所以別擔心這麼點小傷，問題不大。」

看精神頭確實問題不大。辛夷從懷中掏出個信封，裡面裝著厚厚的一沓錢，面上寫著宋不難收。「隊長說這是給你的報酬，按照要求都是現金。」床上的人伸長雙手接過，呲牙露出個精明的表情，然後在信封上親了口。

辛夷想，他們的關係大概也就止於這袋報酬，未來只會是偶遇後的點頭之交。人生中的朋友永遠是來了又走，何況是這種合作關係，為了雙方自己的利益去共同努力，到達十字路口後分道揚鑣。但他不會否認，宋不難給自己留下的印象比之前其他的合作者都要深刻，不止是因為他的模樣。

「猛隼真是棒。」把信封壓在枕頭下的人再度看向他，眼鏡被壓彎斜掛在鼻樑上，「咱倆合作得這麼開心，加個好友不過分吧。」

對方打破他的悲劇想法，將屬於二人的交流渠道遞到眼前，是一個二維碼，正中間是那個在啃香菜的倉鼠。辛夷無端地將眼前人同圖案里的倉鼠聯繫起來，居然覺得確實是很像。他說好，接受了對方的好意，讓自己的列表中多出一個好友。

比起他的朋友圈，宋不難的生活可以說是豐富多彩，就在他進門前的半小時更新過，配圖是打開的點心和表示好吃的大拇指，寫說終於又吃到夢叔做的點心了，他能一口氣連啃三袋不喘氣。

還是喘口氣吧。辛夷心中回覆。抬頭看，宋不難也點開了自己的朋友圈，面對只有灰色橫線的內容，向他投來個迷惑的表情，不可置信地問說真的是一點不發嗎？他點頭。得到床上人的無奈搖頭，以及現場版的大拇指。

「厲害。」宋不難表示贊同。

辛夷坐在旁邊沉默一會，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必須得說點什麼，他坐直身子的動作引起宋不難注意，四目相對。「謝謝你救我。」他來前一路上都在思考該如何道謝，甚至問了老大自己要不要買點什麼東西送來。老大發來個為難表情，表示自己沒欠過這種人情債，緊接著說幫他問問。

這個幫，指的是將這事發在大群里，他上個樓梯的功夫，就被艾特了幾百遍。群里的隊友們眾說紛紜，支什麼招的都有。請客吃飯、水果花籃為主推薦，小眾些的有送點珠寶首飾，甚至有看不懂字的說大不了以身相許。他手指停在界面上，心中認真地感謝了一番自己老大。

然後沒得到任何有用信息的他空手空腳來到病房，還被人家塞了袋點心，現在只有個幹巴巴的謝謝。活了四十多年，辛夷首次萌生出還人情好難自己好難的感慨。

結果這句謝謝倒是惹得宋不難紅了臉。就看床上的人突然扭捏起來，臉上浮現不正常紅暈連帶著耳朵一起，伸手捂住自己的臉用很小的聲音說別客氣，後面還有句什麼，但糊成一團根本聽不清。

「我……」辛夷罕見地也磕巴起來，「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要不你提個要求吧，我盡全力滿足。」

而他根本不知道這句話在宋不難腦中引起的天人交戰，那腦袋瓜里已經把能播的不能播的都想個夠，最後格外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大力揮動著手來掩蓋自己的羞臊，說不用不用，這是他該做的。

「既然你想不出來，就記下，以後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辛夷並不想欠人情，可這種情分並不是隨便的東西能夠償還清楚。當時如果他反應不快死的就是自己，如果沒躲開，死的就會是他。

宋不難徹底給自己的腦袋蒙上被子，哎呀著不再搭話。辛夷看不懂這個反應，說自己先告辭，明天來幫他辦理出院手續。直到他走到門口，才聽到身後又有聲音傳來，宋不難說：「點心記得吃！」

那包點心變成了他的晚飯，許多年不曾吃過甜食的辛夷夜裡睡覺時感覺自己都被腌入味，變成一塊酥皮土豆酥，靜靜躺在油紙包中。

而他不知道，躺在病房裡同樣無法入睡的宋不難，正對著手機熒幕無聲尖叫著，向小沒和其他朋友說自己今天聽到他說提個要求時腦子裡都產生些什麼東西。

【暗黑企鵝大帝：我差點跟他說腹肌摸摸！但我要臉，說不出口！】

【沒完沒了：首先，猶豫就會敗北。】

【樺樹明：但果斷，面臨白給。】

【暗黑企鵝大帝：沒關係，我加了他好友，以後有的是機會。】

【沒完沒了：真的嗎？我不信。就你還有機會，不存在的。除非你讓他把腹肌照發一張。】

【樺樹明：循序漸進嘛（攤手）】

【沒完沒了：我當場快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