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酒銷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畢竟就李宣這性子而言，如此袒露心聲，無異於將整個人交給對方。

對於李宣這類人，能這麼毫無保留託付一切的，不是親人就是愛人。

那自己屬於哪一類呢？

桃酒銷想。

他看著李宣臉上鎮定的表情逐漸坍塌，拎著燈籠的手也有些顫抖，而致燈籠不穩紅光流動。

桃酒銷按住他即將拿不穩的手，回道：「好，阿宣想住哪裡就住哪裡。」

不知是夜過於寧靜的緣故，還是桃酒銷在燈火下眉目如畫，看著溫和又近人，李宣竟放縱自己，提出了又一個要求：「往後不準隨意辭退我。」

「自然，只要阿宣願意留著，一輩子我都供得起。」桃酒銷不以為意，反倒有些興奮。

李宣如此親近他還是自夢遊後的開天闢地頭一遭，怎能不讓人興奮！

桃酒銷的保證似真似假，李宣本該不當回事，可這會兒卻牢記於心，他低低私語，不知說給誰聽：

「既已約定，哪怕以後趕我，我也不會走。」

這夜開始，李宣開啟了早晚點卯的日子。

這點卯點的不是工作，而是孝心。

他慣常清晨天微亮從王府出發，去鄰水河畔給他母親準備一天的事物，夜晚又是待母親入睡後才匆匆趕回王府。

桃酒銷見他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夜夜帶著寒露進屋，卻在上床時努力不把寒氣過給桃酒銷。

桃酒銷每每打趣他：「我們這樣，算不算在偷情？」

李宣總是無語地掃他一眼，只當沒聽見。

尋找大夫的進展兩人都沒落，但大多數醫者在看過李母的眼後都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這眼疾不僅是被熏瞎，更是被毒瞎的。

時間間隔過長，醫者們不清楚下毒的藥引，無法對症治療，可即便找出根源，但毒素早已滲入，想拔除，必會損傷根基，是不明智的選擇。

所有人都表示自己無能為力，讓李宣一顆心越來越消沉。

又在送走一個大夫後，桃酒銷見李宣一張美人臉這會兒暗沉無比，如明珠蒙塵，失了原本驚艷的顏色，令人惋惜。

他拍了拍李宣的背，安慰道：「放心，天下這麼大，總會有法子的。」

李宣不言語，只是點了下頭。

鬱南王府整整一月，門檻都快被各類大夫踏破，卻依舊沒有找到一個可以醫治李母眼疾的醫者。

就在兩人有些灰敗之際，春搜來了。

這日一大早，李宣照常去母親那兒安排完事情後回來，卻意外發現鬱南王府外停著四駕奢華馬車。

馬車旁齊齊站著四列官兵，手執長矛，目不斜視，端正肅嚴。

李宣看了他們幾眼，便想進府，卻被一圈長矛壓下了：「站住！這裡是鬱南王府！識相點的趕緊滾！」

他們語氣毫不客氣，長矛壓迫在背上時，有種骨頭錯裂之感，讓李宣無論如何直不起身來。

「我是桃將軍的隨從，剛從外回來。」李宣咬著牙忍住劇烈的痛，解釋道。

可哪知四列官兵油鹽不進，聞言就是一句冷哼：「誰都知桃將軍從不收隨從，你這麼信口雌黃，到底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

自然就是做隨從了！

李宣還想說什麼，但長矛又被人狠狠往下壓了點，逼得他雙膝都有些發顫。

就在膝蓋即將觸地時，李宣背上的牽制陡然一松，隨即手臂被人一托，撐住了他全部的重量。

「讓我看看，是誰人敢在鬱南王府門口鬧事？」桃酒銷清冽的嗓音響起，伴著冷到刺骨的寒意，「不想活了嗎！」

「回將軍！屬下們只是抓到一小賊，並非隨意惹事！」方才拿紅矛壓在李宣身上的一眾官兵齊齊跪下，等待發落。

「小賊？」桃酒銷邊順著懷中人的後背，輕柔替他拂去傷痛，邊冷漠道，「看看清楚，這人是我的隨身僕從！」

桃將軍居然真的有隨從了？！

此話一出，眾人心裡的情緒一陣翻滾，但最多的，是知道自己闖禍了。

官兵們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心中隱隱不安。

「阿酒消消氣，他們也是不知情，公事公辦而已。」姬焐從王府中出來，勸慰道。

李宣已直起了身，恰好繞過桃酒銷的肩膀和姬焐對上了一眼。

姬焐的面上眼裡都帶著笑，看著和風細雨，一派好相與。可李宣卻對他沒有一絲好感，反而下意識的想要遠離對方。

帶著桃酒銷一起。

「雖是不知情，但確實傷到了我的隨從。」桃酒銷冰涼如鐵的視線從地上一群士兵身上掃過，得來士兵們一陣顫慄。

他嘴唇開合，冷道：「給我各領三十軍棍！」

三十棍說多不多，但士兵們的臉是徹底面無血色。

桃酒銷訓兵慣常不以棍打為懲戒，但一旦棍打，那一棍抵得上平日的十棍。僅是三棍下去，饒是在鐵骨錚錚都漢子，都不得不彎下腰，幾天無法動彈。

三十棍，這是要打死人啊！

姬焐夜掃了士兵們眼，沒再替他們求情，反而屈尊降貴地掀開馬車簾，朝桃酒銷道：「阿酒，上車吧，別誤了時辰讓阿瑪生氣。」

桃酒銷不再多言，轉而摸了摸李宣的背，擔憂道：「如何？還疼嗎？」

李宣望著他焦急的神色，搖了搖頭：「沒事。」

「那這幾日你就在府上好好休息吧，別到處亂跑。」

桃酒銷本是打算今日帶李宣一同去春搜，好讓李宣見見世面，順帶放鬆下心情，才一直忍著和姬焐攀談到現在。

可李宣被傷了，亂動彈擔心會傷到根骨。

桃酒銷雖然再有諸多不忍，這會兒也只能讓李宣留下。

但沒了李宣在，這春搜又變得沒意思起來。

正在桃酒銷思考該以什麼名義逃出春搜時，就覺袖子被人拉了下。

他循著看去，就見李宣目光灼灼盯著自己：「你要去哪兒？」

還不等桃酒銷回答，李宣又堅定道：「我也去。」

「可是你的傷......」桃酒銷不忍。

李宣看了姬焐一眼，手中拽著袖子都手又緊了幾分：「沒事。」

「我是你的隨從，你大可不必顧慮我。」李宣道，「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