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就和你娘安心住這吧。」

已過午夜，白昇將李宣和他母親送至臨水河畔的一處屋所，幫著把行李收拾好後就要告辭。

他拍拍手，瞧了一圈屋所，暫時未見不妥，但桃酒銷的字字句句在腦海里翻滾，不放心下，白昇囑咐了句：「之後若有什麼不便或房屋受損，大可以來城北外二十里地的軍營找我，別跟將軍說。」

李宣正要道謝，就聽白昇又一字一句咬重了音：「記住！別和將軍說！」

「......好，我一定不說。」

在得到李宣的保證後，白昇也不做停留，滿意地策馬離去。

李宣將目光重新投到面前的屋所上，這是一間三層青磚瓦房，牆上攀爬著薔薇，有螢蟲在上面招展，月色下宛如一顆顆夜明珠。

厚實的大門兩側各有一個石獅子，另有一排燈籠為他們指引方向，不像燭光熹微，非常亮堂。

李宣扶著母親進屋，進到卧房後更是愣住。

三月露寒深重，每到夜晚總會濕冷無比。

而卧房內被烘烤上了小火爐，估計是怕他們太熱，窗支了一道縫，偶有夜風和屋中暖意交流，幹幹燥燥，非常舒適。

雕花紅木床上早已鋪好了厚實被褥，綢緞錦織，布料上乘。就連枕頭都換成了充實著棉花的軟枕，一窩進去，渾身舒暢，疲憊盡消。

估計桃酒銷不確定兩人會住哪間，於是只要是卧房，通通都已這種陳設布置。

出手很大方，非常闊綽了。

李宣彷彿能看到桃酒銷吆喝別人置辦的模樣，他就只是翹腿坐著，邊喝茶邊指點江山，吹毛求疵，亂找人茬，麻煩的要命，肯定相當招人恨。

李宣想著，喉嚨里不由溢出了一聲悶笑。

「宣兒啊。」

李母被饞扶上床休息，她自李宣他們去接後，一整天都沒說過話，這會兒總算開口了。

李宣趕忙蹲在她旁邊，握住她的手：「娘，我在。」

「你跟娘說實話，剛才那人嘴裡的將軍，是桃家那個桃酒銷嗎？」李母緊緊抓住李宣的手，話語間儘是惶恐不安。

李宣望著她灰白的眼，頭一次，說謊了：「不是。」

母親那麼喜歡阿九，若讓她知道阿九就是桃酒銷，想必心裡非常難受。

李宣說服自己。

「那那個將軍是誰啊？」

「是阿九認識的一鎮官。」李宣回道，「他人脈廣，認識的人多得數不清。他最近有事，就托那位鎮官幫著照拂一下我們，等他忙完了，就找大夫替您醫眼疾。」

李宣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被桃酒銷影響了，說謊不打草稿竟還如此理直氣壯，差些連自己都騙過去了。

李母嘆了聲氣：「唉，阿九這孩子，都讓他別往心裡去，怎麼就這麼梗呢？」

「他想報答就讓他報答吧，這樣他心裡能舒服些。」李宣替母親掖好被角，輕拍了拍。

「可看病得花多少錢啊，那孩子不過就在我們家住了一夜，哪抵得上這看病的錢？」李母還是不能接受。

李宣默了下，隱隱有種衝動，他邊繼續輕拍，低聲問道：「娘，我想去阿九府上做差。」

李母沒了聲音，李宣垂著頭，卻能感受到母親在「看」他。

他越說聲音越輕，但還是不肯停下：「想跟在他身邊幫些忙，抵了看病的錢......」

「可以嗎？」

良久，李母輕輕嘆了口氣，她摸上李宣的頭，輕扶著，灰白的瞳仁被溫柔取代，竟也亮了許多。

「宣兒，你已經長大了，不必事事都問娘，想做什麼就去做。」她說著，頓了一下，又接著嚴肅道，「只要不和桃家或官僚扯上關係，都沒事。」

李宣心抖了一下，但他面上不顯，順著母親「嗯」了聲。

「阿九是個好孩子，跟在他身邊幫些小忙也是好的。」李母說，「去吧。」

雖然其中有隱瞞，但李宣確實得到李母同意了，一時間心裡居然有些鬆快。

待李母安睡後，李宣本要回房休息的腳步一轉，竟提上一盞燈籠匆匆往鬱南王府趕。

彼時已過丑時，正是家家戶戶安眠，世界沉睡之時。

從來人滿為患熱鬧非凡的明德鎮安靜了下來，一路只見一盞紅色略過，步伐匆匆，帶些急促。

待李宣趕到鬱南王府，見到熟悉的門匾時，腳步停下的同時才突然有些慌亂。

自己已經被安置在別處屋所，這麼貿貿然上門，屬實有些不妥。

再者，這大半夜的叫門，就算是尋常人家都會發怒，別說這裡可是鬱南王府！

李宣望著王府大門，踟躕不前，有些焦躁。他本想掉頭回去，可不知為何，腳底跟生根了似的，遲遲挪不動。

幾次三番下來，他便放棄了抵抗。

就在他打算在門檻上坐一宿時，王府牆頭突然冒出一黑影，李宣一驚，忙提著燈籠指過去，低喝：「誰！」

深更半夜爬牆，不是偷賊就是偷情！

那黑影原要掠走，聞言就是一頓。

深夜一切都被黑暗籠罩，李宣看不真切，但他隱隱能感覺黑影在看自己。

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腳底的根總算斷裂。

李宣就要去王府叫門捉賊，卻看到黑影突然朝他撲來！

情急之下，他就要以燈籠提手做棍，朝黑影攻去，卻在提手帶著風聲落下前，聞到了一股淺淺的桃花香。

是他想念已久的，痴戀的香氣。

「阿宣？」

黑影站在李宣面前不過一人處，李宣將燈籠抬高，就看清了黑影的面容。

正是桃酒銷。

這時正一臉詫異又驚喜地看著自己，語氣難掩激動：「你怎麼在這？」

李宣木然看著他，神還沒回，但飄浮了一整日的心，總算安然落地。

暖光下總會給人的臉鍍上一層柔情，而在桃酒銷眼裡，李宣眸中含著的波光儘是委屈。

今日李宣被白昇帶去接母親，一路能遇到的人除了白昇就是他母親。

據白昇方才來報，李宣自他走那會兒都一派安定，那又怎會大半夜跑來委屈一下呢？

桃酒銷對白昇很了解，斷不可能編瞎話騙他，因此這會兒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阿宣，你怎麼了？」桃酒銷疑惑道。

李宣盯了他半晌，才支吾道：「娘同意，我到你身邊，做些事了。」

「抵錢的......」

桃酒銷一愣，噗嗤笑出聲，但他瞄著李宣臉色，不敢笑得太過火。

「好。」桃酒銷笑眯眯地注視李宣，輕聲問，「那阿宣這麼晚來這兒，就是想告訴我這個？」

「不是。」李宣深吸一口氣，做了天大的決心般直截了當道，「我要住你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