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高雲淡，是個難得的好日子，李宣不喜和他人過多接觸，便勸退了想要伺候在旁的丫鬟小僕，獨坐院落廊下，靜靜遠眺蔚藍的天。

這似乎是他和桃酒銷結伴以來頭次分開，以至於稀鬆如舊的日常都變得奇怪起來。

一切都太I安靜了。

安靜地讓他有些坐立不安。

「......是不是又在想法子整我？」李宣自言自語。

他視線下移，落到了腰側的香囊上，手不由自主摘下放在鼻尖嗅了嗅。

是一股淺淡的梨花香，讓他想起了自家那棵高聳的梨樹。這個時節的梨樹結滿了白色的小花，遠遠望去恍若白雪掩枝，風一揚，世界都繚繞滿了令人放鬆的香味。

李宣最喜歡待在梨樹下，梨花香會讓他忘記一切煩憂。

可此時此刻，心裡那股隱隱的不安非但沒被遣散，反而越漲越大，如潮水般想將他淹沒。

李宣手指忍不住握緊了些，卻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香囊里慣常都是些香料幹花，本應是些稀軟的東西，怎會有什麼堅硬的物什？

李宣有些詫異，但又擔心是桃酒銷的惡作劇。猶豫再三，他還是打開了香囊。

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靜靜卧在幹花上。銀子上還放了張紙條，李宣取出一看，上面是一行遒勁有力的字：

小郎君，我可沒騙你。

李宣抓著那錠銀子愣了半晌，才恍然想起之前賣柴一事。

那時桃酒銷拿一錠假銀子哄騙了他和一個老嫗，讓他本有些感動的心思蕩然無存，也是因著那日，他覺得這狐狸滿口謊言，嘴裡沒有一句真話。

可手上這錠銀子，沉甸甸的，貨真價實。

李宣驀地，嘴角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

也不知是什麼心思作祟，他盯了紙條半天，竟將紙條放於鼻尖吸了一口氣。

似乎記憶中的桃香透過紙條迎面撲來，將他不安的心撫平了。

他靜靜維持著聞紙條的動作，直到一聲清脆鳥啼喚醒了他的神智。

李宣猛然將紙條拿遠，瞳孔劇顫，震驚於自己做的荒唐事。

他就要將紙條揉成一團扔遠，但看了眼手上的銀子後，還是將其疊好，合著銀子一起重新放進香囊里，掛上腰間。

他拍了拍香囊，重新遠眺院牆鬆了口氣，只當方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正午有丫鬟給他送飯菜來時，李宣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一動不動坐了一個上午，起身時，腿都有些麻木。

今日的飯菜也有醉魚，李宣夾起一塊放入嘴裡，狀似不經意問道：「桃將軍還沒回來嗎？」

「回公子，還沒。」丫鬟回道。

「哦。」李宣有些嘗不出滋味，隨意扒拉了幾口飯。

丫鬟觀察著他的臉色，以為他可能因為桃將軍跑了，怕自己拿不到賞銀和差事而發愁，便安慰道：「少爺離家出走幾日不回都是常態，就算被逮回來了也是一時的，沒人關得住他。」

聞言，李宣手指一蜷，嗓音有些發緊：「是嗎......」

「對，所以公子不必介懷。」丫鬟沒注意到他的反常，繼續說，「老王爺說過會賞賜公子就定不會食言，只不過今日應是還在氣頭上，請公子再耐心等段時間。」

「......好，謝謝。」

李宣放下碗筷，靜靜看丫鬟收拾好離去。

確實，他本就是為了那百兩白銀才來的，現在白銀也快到手，之後拿了便走就是，壓根不需要顧忌什麼。

往後的日子，他治好他母親的眼疾，一兒一母安心過日子，說不準還能討個媳婦，日後其樂融融，生活美好。

而桃酒銷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此後一別就不會有再見之日，就算再見了，對方估計也不定還能記得自己......

想到這，李宣的心像被人狠狠捏緊，悶得疼。

他來回在枯燥的院落里踱步，逼退自己不合時宜的想法，讓自己心裡鬆快些。

待走到殿室左側的窗下時，他訝然發現這裡的地面一片焦黑，似乎被火燎過，周遭一片蔥蔥雜草，偏生這裡寸草不生。

他尋著窗戶看向殿室內，正是桃酒銷的床所靠的地方。

李宣站在焦黑處看向四周，恰好能遍覽整個院落。

若是再高些，說不定視野會更清晰。

李宣突然發現，他來時就覺得這裡太過冷清是為何了。

這裡沒有樹，一棵都沒有。

但桃酒銷應該是喜歡躺在樹上的，李宣想，應該是因為樹上可以縱覽全景，自由自在。

桃酒銷就該是自在逍遙的人。

他又再次看向窗內，床上的被褥被疊的整整齊齊，床邊的花瓶里有一枝桃枝，上面只可憐的墜著一朵桃花。

李宣的心思不由順著桃花飄遠。

若是在此處有一棵桃樹，這個時節的桃花綴滿枝頭，哪怕不開窗也會有陣陣桃香在屋內散開，可若是開了窗，就能恰好在明媚的春天和桃花相遇，任粉I嫩嬌俏的花朵飄進屋內，落滿床頭......

和桃酒銷的衣上，發上......

恍然間，李宣彷彿看到桃酒銷白色的裡衣微敞，未束起的烏髮隨風飄揚，他一手搭在窗框上，一手捏著一片花瓣。窗外滿樹的桃花隨風飄揚，流連在桃酒銷身周，之後似乎有所感似的，他轉頭望來，一雙桃花眼璨璨生輝，喚了一聲：

「阿宣。」

李宣：「......」

李宣回神，他深吸一口氣緩慢吐出，默默關上窗戶，走到廊下接著坐著。不過這次沒敢再眺望遠處，只是把自己的頭埋進手臂里，喃喃罵了自己一句：「李宣，你真是瘋了！」

桃酒銷乘著夜色偷溜入府，他避開一切耳目，迅速鑽進自己院落，抬眼便見到一個黑影窩在他殿門前，擋了去路。

「誰？！」

桃酒銷正欲拔劍，就聽李宣沉啞的聲音傳來：「你回來了？」

桃酒銷微愣，小心走近才確定那黑影就是李宣，不由得有些好笑：「阿宣，這麼晚了你坐在這幹什麼？」

「等你。」李宣不假思索道。

桃酒銷眉梢一挑，一下坐到了李宣身邊，手搭上了李宣的肩，調笑道：「阿宣這麼想我啊？」

「怕你跑了我沒獎賞。」李宣拿下那隻手，毫不留情。

桃酒銷聞言不僅不惱反而更樂了：「沒讓我家小郎君拿到銀兩前我哪敢跑啊，既把人拐騙來了，總該負責不是？」

李宣沒接他的話，在黑暗裡，他的手指收緊又鬆開，似乎做了很大的勇氣。

他驀地看向桃酒銷，有些忐忑卻堅定道：「你能給我一個留在這裡的理由嗎？」

桃酒銷笑聲戛然而止，他看進那雙淺瞳里，裡面有不安和期待。

倒是有些像他幼時遇到過的一條小狗，可愛又可憐。

桃酒銷坐直了些，不再玩笑時，看上去是那麼認真：「留在我身邊，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替你治好你母親的眼疾，如何？」

半晌，李宣淡淡回道：「好。」

罷了，李宣想，至少得幫桃酒銷種上那棵桃樹再走也不遲。

就算還了桃酒銷那錠銀子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