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初夏的雨一連下了好幾天，整得屋子裡潮濕中帶著些許霉味兒。

因為覺得鎮上的醫院設備老化，醫療技術並不怎樣，季羽直接帶著半睡半醒的顧平去了城裡——也就是季風與喬十生活的地方。

顧安沒了哥哥，原本就一成不變的生活顯得無聊了許多。

雖然屋子裡還有另外兩個大哥哥，但——

季風除了吃飯，就沒怎麼出過顧平卧室的門，整天躺在床上荒廢人生。顧安曾嚐試著去找他說話，可每次都是悻悻而歸。因為季風真的太淡漠了，彷彿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沒興趣似的。

至於喬十……顧安壓根就不敢去找他講話。

喬十好像很討厭顧安。

——這是顧安自己的檢討。

因為喬十喜歡欺負自己，找著機會就逮著自己給他洗澡，穿衣服，甚至還使喚自己為他按摩。如果做了什麼惹他不高興的事情，他還會脫自己的褲子，打自己的屁股。

顧安每次都被他打得眼眶通紅，瑟瑟發抖。

除了疼，還很屈辱。

所以顧安很害怕喬十，每次見到他總要躲得遠遠的，若是躲不掉，面對著喬十的時候也總會下意識擺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逆來順受。

可他不知道，他越是這樣懦弱，喬十就越顯得喪心病狂。

這是連綿大雨的第三天，顧安一個人躲在掛著雨珠的屋檐下，抱膝靠坐在門口望天。

豆大的雨珠砸落在磚瓦上，發出「叮叮咚咚」般凌亂又好聽的聲音，顧安靜心聆聽著大自然帶來的演奏，委屈了好幾天的情緒漸漸平復。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顧安跑進廚房。抱著爺爺喝過的七個空啤酒瓶出來了。

用空啤酒瓶裝不等量的水，可以像彈鋼琴一樣敲出不同的音階。

顧安回想起爺爺曾經教過他的方法，依次往七個空啤酒瓶中接了不等量的雨水，按照水量從低到高的順序一列排好，最後用剛剛順手帶出來的木筷子一個一個地敲過來，時不時再往某幾個酒瓶里裝水，亦或是倒掉一些。

重複了好幾次之後，木筷敲打酒瓶發出的聲音總算讓他滿意了。

顧安揚起嘴角，有些興奮地拿著筷子往酒瓶上叮叮咚咚地一股腦兒敲起來。

顧安從小到大沒聽過多少音樂，最喜歡並且最熟悉的也只有一首，是爺爺教過他的《小星星》。

季風躺在屋子裡挺屍的時候，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彷彿聽見多年前自己彈奏給向東流聽的那首《小星星》。

簡單的曲調在雨聲中顯得那般渺小與卑微，可季風還是一音不落地聽見了。

對一切事物都持著淡漠態度的季風，眸子里似乎突然有微光在閃爍。他迫不及待地坐起身，循著微不可聞的音調，找到了正在敲打空酒瓶的顧安。

那孩子正低垂著頭，興緻勃勃地演奏著這場屬於他自己的「音樂會」。

認真且專註，興奮又滿足，就跟那時候對自己談起夢想時眼睛裡都是星星的向東流一模一樣。

「只有音調，沒有歌聲，是不是缺了什麼。」三年來，季風第一次對除了向東流以外的某樣事物產生興趣，他凝望著專心致志的顧安，還有他手邊的啤酒瓶，半蹲下身子問道。

顧安嚇了一跳。

剛剛太專註了，沒注意到有人過來，再加上……這個哥哥第一次和自己搭話。

他記得，喬十好像一直喊這個哥哥「季風」。

「季……季風哥哥……」顧安有些膽怯，聲音弱弱的，眼睛盯著季風嘀溜嘀溜地轉。

「喊我季風吧，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哥哥。」季風朝顧安伸出手，「筷子給我。」

這隻是啤酒瓶、雨水與筷子，不是樂器。

那麼，自己可以觸碰一下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