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酒銷的這一聲「李宣」任誰聽來都正常不過，可李宣卻覺得自己這輩子所有的把柄都落這人手上了，有種怪異的束縛感，纏得他渾身難受。

「盧五大哥，麻煩帶個路。」李宣不去看桃酒銷，匆匆往客棧里走，「他累了，要休息。」

盧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看步履匆匆的李宣，又看看被人說累，卻氣定神閑的桃酒銷：「你累了？」

「對。」桃酒銷輕快地跟進去，拍了下盧五的肩膀，笑吟吟道，「我好累。」

盧五拍開他的手，帶著兩人進去。

這客棧攏共就兩層樓，一層是大堂，二層是客房。

如尋常地方不同，這裡的大堂正中央是算賬的櫃檯，屈指可數的八副四仙桌繞著櫃檯圍了一圈。那些破損桌面上還分別以硃筆畫著八卦之字。

「這是什麼？」李宣走近桌面細細看著，不解道。

一說這個盧五就來勁了，他哥倆好似的一手勾上李宣的肩，就要侃侃而談：「此乃乾坤八卦圖，所謂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

李宣瞥了眼肩上的手，嘴唇微微抿起。

他不喜歡來自他人過分親昵的觸碰，也許在尋常人看來這不過就是關係好的證明，可他潛意識裡相當排斥這種「關係好」。

莫名的，他竟抬頭朝桃酒銷望去，眼中含著些許無助。

桃酒銷眉梢輕挑，十分樂意接受李宣的求助。

「就是中邪了，別理他。」桃酒銷幾步上前扯開盧五，擋在他和李宣之間，他手指描摹了遍桌上的「坤」字，抬眼瞧盧五，「多少年了？還沒瘋完呢？我看你這客棧這麼破，怕不是都被這玩意兒壓垮了。」

「你懂什麼？」盧五不屑，他扯開葫蘆塞灌了口酒，頗有些瞧不起桃酒銷，「時運時運，時機未到，哪來的運？」

桃酒銷不答，只是指向樓上，笑問道：「能回房了嗎？」

走在咯吱作響的樓梯上，李宣和桃酒銷落後盧五兩級台階並肩走著。

盧五還在前面喋喋不休他的八卦之論，李宣沉默不語地看了眼身旁桃酒銷垂下的手。

第一次狐狸碰他，他想把狐狸扔下崖。

第二次狐狸碰他，他打下了狐狸的手，卻沒有別的想法

第三次狐狸碰他，他沒再掙脫，還詭異地隱隱感到一股安心......

「盧五就是這樣，見誰都能稱兄道弟。」桃酒銷突然湊到李宣耳邊和他咬耳朵，「哪像我，眼裡心裡只有我家小郎君一個。」

「嘭！咚！」

「怎麼了！？」

走得好好的，後方突然一聲巨響，嚇得盧五趕忙回身探去，就見李宣仰面摔在樓下，正緩緩坐起。

而桃酒銷兩手閑閑搭在護欄上，悶聲笑得開懷。

「好好的怎麼摔了？」見桃酒銷沒有扶人的打算，盧五趕緊幫著把人拉起來，「李宣兄弟，有哪兒受傷嗎？」

李宣擺擺手，不動聲色地避開盧五伸來的手，謝過盧五的好意：「我沒事，就腳滑了下。」

他說完，抬頭怒瞪著罪魁禍首。而罪魁禍首卻沒有一點良心，手指輕扣扶手，還責怪道：「太不小心了。」

「不會再有下次。」李宣鄭重回道。

桃酒銷笑彎了眼：「好啊。」

他們現在一個在上俯視，一個在下仰視。

不知是骨子裡找回的倔強，還是被人激怒了的反抗，李宣很想讓這狐狸也嘗嘗敗北的滋味。

總有一天，他定要讓這上下級顛倒，讓狐狸不敢再隨意挑釁他！

李宣心中這簇挑燃的火苗升起，在往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逐漸燒成熊熊烈焰，將他和桃酒銷困於其中，誰也逃不了了。

「就這間。」

盧五領著兩人上了二樓拐角的第一間房，推開門，一股塵封已久的灰煙氣息撲鼻而來，讓三人不住咳嗽了半天。

「你這屋多久沒打掃了？」桃酒銷抬手揮開面前的塵埃，無語道，「攢著灰當傳家寶呢？」

「這你得去問掌櫃，我只是來幫忙守門的。」話趕話的，盧五就這麼把責任推到了莫須有的「掌櫃」頭上，惹來桃酒銷陰惻惻一瞥。

盧五悄摸往李宣那兒靠靠：「也就些灰塵，打掃打掃就好了，放心交給我吧。」

「不然呢？」桃酒銷手指微動，盧五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能被拎起來去當雞毛撣子，忙不迭就動了起來。

李宣靜靜站在門外看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往走廊里看去，總共就只有八間房，一眼就能看到頭。

外面明明吵成一團，但裡面七間的主人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靜得有些過分。

李宣很想再問一遍「裡面幾間真有人嗎」，但想到會哭的盧五，還是住了口。

這一間房內只有一張床，除此之外連張桌椅板凳都沒有，空落落的，比他的小屋還要簡樸。

「怎麼辦，只有一張床。」桃酒銷坐在床沿翹著腳，腳尖一勾一勾，意有所指道，「外面也沒有梨花樹可供你睡了？」

李宣哪兒會不知桃酒銷的意思，他深吸了幾口氣，徑直走到桃酒銷身邊翻身上床：「那就擠擠。」

他不會再給桃酒銷戲弄他的由頭！

李宣迎著桃酒銷打量的目光，滾到最里側後面朝牆，瓮聲瓮氣道：「睡覺！」

都是男子，有什麼好避嫌彆扭的！

就該光明正大！

李宣想著，本來還沒發困的雙眼皮逐漸沉重，不知不覺間就進入了夢鄉。

「睡得還挺快，倒是沒防備心了？」桃酒銷靜靜凝視了會兒李宣的睡顏，只是幫他把被子蓋好後悄然出了門。

客棧外，盧五就坐在瘸腿椅上眺望遠處，他嘴裡吐出一圈白煙，一桿煙槍在他手中轉成了花。

聽到身後的動靜，他沒回頭，只是把桌上的一個瓷碗往另一邊推了推：「李宣兄弟睡了？」

「嗯。」

桃酒銷坐下，徑自倒了碗酒一飲而盡，剔透的酒液順著他嘴角流下，被他隨意一抹，轉過話題道：「這次是哪家的千金？」

盧五知道他是在問這次桃老爺子給他準備的親事，本來想如實稟報，但又一想，這是為數不多可以逗弄桃酒銷的機會，便故作玄虛道：「你猜？」

桃酒銷又喝了碗酒，狀似尋常聊天樣的問了句：「想死？」

盧五乖乖回道：「報將軍，是藺國公府的千金，藺竹蘭。」

「藺竹蘭？」桃酒銷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或者說每年都有過一兩面的交集，但從沒說過話，他甚至對這位千金一點印象都沒有。

要說桃老爺子給他安的親，每一門都是他和對方千金有過幾次交流的，但也只是口頭說說讓他成婚，並沒有這次這樣下狠手。

這藺竹蘭究竟......

桃酒銷尋思著，盧五突然壓低嗓音悄悄道：「你知道是誰給老爺子介紹的這門婚事嗎？」

「別賣關子，說！」

盧五小心環視了圈四周，伏到桃酒銷耳旁悄聲道：「是二皇子。」

「啪！」

桃酒銷手裡的瓷碗應聲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