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雲霧厚重，皎月被層層疊疊擋了個嚴實，一點光都灑不下來。

桃酒銷半醉半醒回到房內，漆黑一片，他正要點上蠟燭卻猛然想起什麼。估摸著往床的方向看一眼後，他將蠟燭丟到一邊，輕手輕腳掩上房門。

窗戶緊閉，桃酒銷站在門口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是因為酒熏得悶熱，還是因和盧五聊過後的煩躁，他此刻只想回到大漠，好歹能騎馬縱橫，快活一場。

二皇子姬焐乃當今皇後所出，皇上最為看重的一位皇子，也是他桃酒銷名義上的表兄。

因著母親是皇後的親妹妹，桃酒銷幼時經常跟著出入皇宮，和當時的少年姬焐關係不可謂不好，甚至在他人眼中，兩人可以用親兄弟來形容。

也為了護姬焐，桃酒銷甚至還和其他皇子起過紛爭，但最後都被笑話小孩兒吵鬧，在酒足飯飽後不了了之。

桃酒銷不知道姬焐怎麼想的，至少那時的自己確實將對方當做自己的好兄長。

可後來，母親病逝後，姬焐砍了他的桃樹。

那是桃酒銷最喜愛的一棵樹，是他母親留給他最深的思念。但就這麼在他眼前轟然倒塌，連樹根都被燒了個幹幹凈凈。

獵獵火光中，姬焐朝他柔聲道：「阿酒，別想了。」

當時自己做了什麼反應來著？

桃酒銷想了想，好像是給了對方一拳。

自那以後，兩人就形同陌路，只有在皇家盛宴上簡單祝過賀，但桃酒銷次次敷衍了事，只當對方是空氣。

明明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卻不料姬焐居然會來管他閑事？

桃酒銷不覺得對方是想關心這個沒有過正經交往的表弟，素來他只信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想來太子之位遲遲未落，即便他不問朝堂，也總會聽到幾句。

現下主要分成三派，大皇子黨，二皇子黨以及保守派。

而桃家目前還處於觀望狀態......

莫非那姬焐是想藉機拉攏桃家？

桃酒銷正細細思忖著，渾然不知黑暗中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向他逼近。

當他的手被一隻手捉住按在門上時，才堪堪反應過來。

桃酒銷就要一拳揍去，可對方反應比他還快，立時另一隻手再次捉住，將他牢牢困在門上。

桃酒銷眯眼，腳就要抬起時，對方湊到他耳邊，低啞的嗓音帶著濕熱的風一字一句吹在他的耳廓上：「你到底是誰？」

這聲音，不是李宣還能是誰？

桃酒銷頓時渾身放鬆，方才的煩悶因為這個問題一掃而空，有些好笑道：「小郎君，半夜搞偷襲？」

「你到底是誰？」李宣重複這個問題。

桃酒銷隱隱覺得有些奇怪，他想起李宣之前那次夢遊，「嘶」了聲：「你醒著嗎？」

李宣：「你到底是誰？」

很好，又夢遊了。

「你這夢遊屬實有點可怕了。」桃酒銷搖搖頭無奈道。

他動了動自己的手，卻被抓得更牢，李宣一步都不肯退，甚至朝他越靠越近，最後整個身子都和他貼在了一起。

李宣垂下頭埋在桃酒銷肩窩處，像是在耍賴：「不準走！」

桃酒銷越發新奇，他饒是見過醉酒的都沒有李宣這般能磨人，他搖了搖自己的手，輕緩道：「能先放開我嗎？疼。」

聽到「疼」，李宣明顯整個身子都僵硬了下，緩緩抬起了頭。

兩人離得那般近，呼吸都能交纏，桃酒銷看清了李宣直視自己的雙眼。

瞳色極淡，在看向自己時，好似容納了整片月色。

良久，李宣確實鬆開了桃酒銷的手，只是轉而變成了雙手撐在桃酒銷身子兩側，將他困在自己身前，不依不饒道：「不能再放了。」

「行。」桃酒銷轉了轉自己的手腕，輕笑道。

「你到底是誰？」李宣第四遍問出這個問題，這次有些急不可耐。

都說夢會展現人整日的想法，李宣這是憋狠了吧？

桃酒銷想著，他微挑下巴，桃花眼褶褶生輝，露出一個自傲的笑：「如果我說我是桃酒銷，你想怎麼辦？」

話是直截了當出口了，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李宣醒後什麼都不會記得。

李宣聞言眉頭緊皺，盯著桃酒銷的臉半天，似乎在冥思苦想。

半晌，他放開了桃酒銷，點點頭道：「果然是長你這樣。」

「......什麼？」桃酒銷被他說愣了。

李宣：「桃小將軍果然跟我想的一樣，不是通緝令上那樣的丑，而是和你一樣。」

他說著，手摸上桃酒銷的臉，在桃酒銷的怔愣下點點頭，露出一抹被自己猜中後的驕傲笑容：「好看。」

說完，李宣自顧自回床，蒙上被子繼續睡覺。

只留下桃酒銷呆愣在原地遲遲無法回神。

李宣這一手，可真是要人命啊......

清晨的鳥啼帶著第一縷陽光鑽進了房間，李宣打著哈欠從床上坐起，卻發現身旁空空如也。

他伸手摸了摸，是涼的。

「這次真醒了吧？」

桃酒銷的聲音把李宣嚇了一跳，他抬眼看去，就見桃酒銷不知從哪兒搬來了一張桌子兩隻凳子，此刻正單手支頭，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

李宣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虛，趕緊起身。

在穿鞋時，他隨便問道：「你昨晚睡哪兒了？」

「怎麼？小郎君很關心我？」

李宣一頓，瞪向他：「別再叫我小郎君！」

「好啊。」桃酒銷斟了兩杯茶，微微一抿，茶水浸濕了他的薄唇，顯得剔透又晶瑩。

他將另一杯遞給李宣，苦惱道：「可叫你李宣顯得太生分，宣兒你又不樂意，那我該叫你什麼？」

「隨你。」李宣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隨我，也行。」桃酒銷閑閑笑著，「我喚阿九，那便叫你阿宣，如何？」

至少比小郎君好多了，李宣沉默著接受了這個稱呼。

桃酒銷仔細觀察李宣的一舉一動，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看到李宣在聽到他叫阿九後，沒有流露出半點不信，便確定了他還真是完全不記得昨晚的事。

見李宣推門而出，桃酒銷又斟了杯茶。

他看著澄澈的茶液自言自語：「要真知道我是桃酒銷了，你會是什麼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