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沈嘉遇的神情就恢復如常，讓人看不出一絲破綻了。

「哦，原來，你那麼討厭我呀。邵洵，你很好。」他自嘲地笑了笑，把手裡的相框放回來原處，又起身回到了那架昂貴的鋼琴面前。

他輕柔地撫弄著琴身，像對待貞潔的聖女般虔誠又溫柔。

邵洵這時察覺到沈嘉遇的狀態有些不對勁，眼神便也不自覺地跟著他的動作而去。

沈嘉遇修長幹凈的指節在油亮的琴身身上滑動，從琴身再到琴鍵，漫不經心地說道，「洵哥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邵洵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你看你，對我們的事一點兒也不上心。」沈嘉遇的指尖點了點琴台，苦笑了下，繼續說道，「今天是我們的《夜鶯與玫瑰》第一次公演的日子。」他旋即轉身坐到了鋼琴前，撫|摸著黑白相間的琴鍵，「所以，我今天心情不錯。你要走，我可以答應你。」

邵洵一怔，拖著長長的鏈條，掙扎著站起身來，驚詫地看向他，雙手因為緊張激動而不自覺地收緊，「你是說真的？！還是你在哄我？」

「當然，是真的。」沈嘉遇的嘴角微彎，「不過我有個小小的條件。只要你做得到，我一定放你走。」

「條件是什麼？」邵洵的神色放鬆了些，但他不信任沈嘉遇，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試探性地問道。

沈嘉遇莫名其妙地沉醉於此時邵洵看他的眼神，那種他的眼裡只有他的感覺，仿若身處天堂。

「沈嘉遇！」邵洵不耐煩地喊了他一聲，「你拿我尋開心嗎？」

「當然不是。」沈嘉遇這才回過神來，接著，他便得意忘形地頂著他那副人畜無害的面孔，說出來了對邵洵最殘忍的惡語，「我的條件是，我要你，親自折斷自己的右手。」

「你……」邵洵的瞳孔微微顫動著，好像突然被什麼情緒塞住了喉嚨，讓他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或質問或咒罵他了。

「洵哥，只要你願意折斷自己的右手，你就可以離開了。」沈嘉遇歪坐在琴凳上，手指隨意地在琴鍵摩挲滑動，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手嘛，對一個鋼琴家多重要啊！洵哥，沒了手，還拿什麼去維也納進修，還做什麼鋼琴家呀？邵洵，這是你從我身邊離開必須要付出的代價。這個代價，你付得起嗎嗎？」

你付不起。

沈嘉遇這樣想著。

但是他太過自負了。

他堅信邵洵不可能斷手自毀前程。

他堅信他既能牢牢掌控邵洵的人也能輕易拿捏他的心。

他堅信用玫瑰花刺做的荊棘鐐銬能讓他永遠擁有美妙歌喉的夜鶯。

邵洵聞言捂著臉苦笑了起來。

md，沈嘉遇瘋起來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他對邵洵「漫天要價」，不過是在逼邵洵妥協而已。

他的這些齷齪心思邵洵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但是，要是不付出代價，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離開這裡。

所以沈嘉遇的承諾無異於是給了苦行於沙漠中的邵洵一杯毒酒。

當然了，都到這個地步了，是個人都會選擇飲鴆止渴。

邵洵已經被逼紅了眼。

「好，這可是你說的。」說完，邵洵看了眼自己的右手，順手就抄起了床頭那副相框，就當著沈嘉遇的面，用那副藏著沈嘉遇自認與自己最甜蜜回憶的相框狠狠砸在了自己的手上。

一下。

一下。

一下……

他把自己被圈禁的這半個多月來的全部怨氣通通發泄到自己的手上。

相框的邊框是合金做的，跟他的手骨碰撞擠壓在一起發出了刺骨撓心的悶響。

但就算如此，邵洵還是能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右手手骨碎裂的嚓喀聲，和狂跳的心臟發出的咚咚聲。

緊接著，那架頂級鋼琴就迸發出亂雜尖銳的高音，並混合著沈嘉遇的慘叫。

好吵……

他的右手手骨全被他自己砸碎了，創傷處更是筋肉分離，傷口深可見骨，還在滋滋啦啦地往外冒血。

原本修長漂亮的手已經血肉模糊到沒法入眼。

宣洩過後，他猛然感到一陣陣的眩暈，鑽心的疼痛衝上他的大腦，痛感也迅速席捲了他全身每一根骨縫。

他卻在笑。

看著沈嘉遇伏在地上崩潰的哭嚎的醜態，他的臉上沒有感到痛苦，沒有悲傷。

只在內心深處生起一股強烈的報復性的快|感。

「現在……我可以……可以走了吧。」

……

「洵……哥，洵哥？」沈嘉遇獃獃地看著邵洵，無意識地叫起了這個名字。他朝他伸出了手，只是他的雙手腫脹得發亮，指甲還因為扒門劈叉了好幾個，臉上還掛著幾道幹涸的淚痕。

右手的痛苦強行把邵洵從陳年舊事中拉扯回來了。他一抬眼看著面前同樣恍恍惚惚的沈嘉遇正喊著他。

邵洵真的很想跟被他嚇到發病的沈嘉遇說一句別怕，我沒事。

但是，現在，他看著眼前的沈嘉遇什麼溫言軟語都說不出口了。

「你叫我什麼？」邵洵臉色泛青，冷著臉，質問著他。

沈嘉遇聞言身子一抖，緩緩抬起頭看著邵洵，他的眼神里寫盡了恐懼和迷惘，囁嚅地小聲說道，「洵哥？」

「你，清醒了？」邵洵如同鬼魅般朝他走近了些，逼著沈嘉遇跟他對視。

沈嘉遇看到邵洵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剝的樣子，嚇得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雙腿一個勁兒的發軟，下一秒就跌坐在地上了。他便順勢把自己團成了一個團兒，躲著邵洵的眼神不去看他。

「為什麼怕我？為什麼躲我？為什麼不敢看我？！」邵洵被疼痛消磨了意識邊界，腦子裡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回憶了。

他用虎口掐住了沈嘉遇的臉讓他被迫直視著他，「你還是個瘋子。沈嘉遇，為什麼？誰來告訴我為什麼？你不該變成現在這樣，你應該清醒著看著我，你看著我！你應該一輩子活在愧疚里，活在噩夢裡！」

「對……對……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不應該這樣。」沈嘉遇瞪大了眼，無意識地喃喃道。

我不應該這樣。

不應該在這兒。

我應該去死

對，去死。

去死！

「你瘋了倒是一了百了，但是憑什麼啊？憑什麼明明我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你卻能置身事外……」

沈嘉遇仰視著邵洵。明明現在的邵洵額角的青筋暴起，臉色慘白，活像是個索命的惡魔。

可就是這樣一個精神臨近崩潰邊緣的邵洵卻讓他的眼神卻在一瞬間亮了起來，他溫柔地看向他，彷彿是在仰望他的天神。

沈嘉遇小心翼翼地捧起邵洵掐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側，虔誠地親吻邵洵的手掌，溫柔地說道，「不疼……」

邵洵猛地一下被他拉了回來。

「沈嘉遇，你真的，太招人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