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過後，日光夜長此消彼長，時間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著。

邵洵就這麼跟沈嘉遇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並彼此默契地保持著一個巴甫洛夫式的微妙平衡的相處模式。

在這段時間，每隔幾天邵洵就得帶著沈嘉遇跑一趟醫院做各種檢查。

也是差不多在這個時候，沈嘉遇的全部檢查報告結果都出來了。

「基因檢測結果基本排除遺傳性致病因素，大機率是後天性的精神分裂傾向。」姚醫生反覆翻看著一大堆檢查報告，間或抬下眼皮看一眼邵洵，才慢慢說道，「除此之外，病人的身體素質也不好，嚴重的營養不良，血小板偏低，有點兒貧血啊。嗯……身體方面的問題不大，調養一段時間就行了。目前最嚴重也最棘手的還是他這個精神分裂症。」

邵洵點點頭，表示他已經做好治療效果不佳的心理準備了，示意姚醫生繼續。

姚醫生點點頭回應了他，並對此解釋道，「精神分裂症其實不是一種我們通常所說的疾病，它是一種精神障礙，主要是指人的認知，感知，情感與行為的異常化。簡單來說呢，就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擁有跟我們正常人不一樣的世界觀。通常，患者很難區分出想像和現實，真實和虛幻，傾向於活在自己構想的世界裡。還伴有反應遲鈍，行為退縮或者過激的行為現象，無法進行正常社交。這種精神障礙有先天性和後天性，我們查了DNA基本排除了遺傳因素，可以確定是後天的環境因素激發的。精神分裂的類型也很多。」她抬頭看了一眼坐在診療室里的椅子上踢著腿，看著他們似笑非笑的沈嘉遇，繼續道，「我看患者的表現應該是屬於未分化型，也就是混合型精神分裂。病發周期很長，治療難度極大，我勸你最好要做好他一輩子都在發病的心理準備。」

邵洵聽著姚新月對病因解釋時還緊蹙著的眉頭，在聽到醫生說他可能一輩子都治不好後，突然舒展開來了。

他抬頭掃了一眼又靠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玩手指甲的沈小公子，似嘆氣又似放鬆地吐了口氣，答道，「我知道了。」

「嗯。也別這麼早就灰心喪氣。雖然這個病目前很難完全治癒，但是凡事都有轉機嘛，現在積極配合適當的治療手段，完全可以控制病情不再惡化。」姚醫生出於人道主義安慰了一下「患者家屬」，掏出白大褂口袋上卡著的簽字筆刷刷刷地開始寫病歷卡和處分，「我先給他開兩個療程的藥物和心理治療，不管怎麼樣先治治看吧。」

邵洵沒有聽進去姚新月後面說的話。

他滿心裡都只有一個聲音——沈嘉遇可能這輩子都清醒不過來了。

沈嘉遇就在他面前，但他或許，永遠也不用再見到他了。

這樣想著，邵洵先前緊張的神情莫名其妙地松泛了不少。

他跟姚醫生道過謝，就準備帶著沈嘉遇去藥方開藥，就在這時，姚醫生突然又叫住了他，並拿出另一份檢查報告給他，「我師弟之前跟我提過他懷疑沈先生有PTSD。」

邵洵微怔，隨即又點了點頭。

「邵先生，據我多年的行醫經驗來看，通常情況下，兩種精神障礙是很難在同一個人身上且於同一時間段內發生的。所以，我在其他檢查結束後，單獨對沈先生做了一個精神評估的量表，發現他的PTSD和精神分裂症的臨床表現在很多方面都不符，應該不是同一個致病因，從一般邏輯上來理解，患者應該是在受外界刺激患上後天性發精神分裂症之前，就已經患有PTSD了。」

「什……」姚新月的話信息量過大，邵洵一時竟想不到該說些什麼了。

「嗯，我看你對病人的病情也不是很了解。這樣吧，PTSD的患者應該有一個類似過敏源的感應器，也就是他創傷應激反應的來源。不過在我這裡暫時沒什麼發現。你平時陪他做心理治療的時候可以多留意一些，也許，對他的康復治療有很大的幫助呢？」

回到家，他獨自一人癱坐在地上，慢慢消化今天在醫院裡聽到的所有的話。

「患者應該是在受外界刺激患上後天性精神分裂症之前，就已經患有PTSD了。」

PTSD

為什麼？

為什麼是沈嘉遇？

八年前……八年前

夠了，八年已經夠久了。

不要想了。

邵洵不想去回想曾經的沈嘉遇了，也不願意再去面對摺磨過他的PTSD。

他的眉頭溝壑縱橫，痛苦地閉上眼睛，把頭深深埋進自己的腿間，把自己蜷成一團。

在一旁吃東西吃得正歡實的沈嘉遇看著高高大大的邵洵突然間變成了一個小糰子，樂得對著他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小圓圓！」

小圓圓可愛。

勺勺也可愛。

唔……算起來，還是我的夜鶯更可愛一些。

「小圓圓勺勺！」沈嘉遇隨手抓了兩個奶油泡芙跑到邵洵面前，他下手沒什麼輕重，原本鼓鼓圓圓的香草奶油泡芙被他捏成一團，奶油內餡糊了一手，被他獻寶似的遞給他，朝他笑著，「圓圓！」

「小魚。」邵洵紅著眼，喊了他一聲，偏過頭去看他。

他的眼仁清亮，卻有種看不出悲喜的情緒滲在裡面，就像是夏日裡沁著日光的琥珀，透亮又模糊。

沈嘉遇知道小魚是在叫他，但他能看得出來眼前這個人不只是想叫叫他，本來朝他伸出去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手裡的泡芙徹底碎成了渣，融化的奶油也順著指縫流到了地板上。

這時沈嘉遇反應過來要把弄髒的手藏起來。

然而，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就被邵洵一把擎住了。

沈嘉遇的身體隨著邵洵的動作劇烈抖動了一下，全身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

「為什麼我會遇到你？」邵洵也跟魔怔了一樣，他從地上坐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雙手緊緊鉗住沈嘉遇的肩頭讓他面對著自己。

沈嘉遇被嚇壞了，直接僵在了原地，什麼反應也沒有，就只會這麼直勾勾地盯著邵洵的眼睛看著。

他能看見的。

他能看見邵洵眼裡盛著的痛苦已經溢出來，猶如海嘯席捲而來，灌入了他的心口。

「因為你，我的人生變成了一團亂麻。八年了，你居然變成了個瘋子，憑什麼？！我他媽真是恨透你了沈嘉遇！八年了沈嘉遇八年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能放過我？我要怎麼做你才能不繼續這樣折磨我。」邵洵的情緒已經不受控了，「為什麼，我要遇到你……」

邵洵的眼淚不自覺地往下落，一滴一滴掉在了沈嘉遇的臉上，身上，沈嘉遇囁嚅地雙唇卻發不出一個字來。

他好難過呀。

為什麼他那麼難過……

是我讓他難過了麼？

我讓他難過了，是我讓他疼了，他太疼了太疼了，太疼了所以，所以我的夜鶯永遠不會回來了嗎？

不！不會，不會的不會的，不是這樣的，我會改的！我已經改了！我都改了！

拔光了所有的花刺，低下高傲的頭顱，脫掉了舞鞋，還缺了什麼？還差了什麼呀？

我只想你回來

我只想看看你

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要，我只想看看你

所以你回來呀

你回來呀……

「我……我想看看你。」沈嘉遇情不自禁地抬手抹掉了邵洵臉上的眼淚。只不過他好像忘了他沾了滿手的奶油，抹了邵洵一臉白膩。

「你，你說什麼？！」邵洵被他的反應激到了，虎口掐住他的臉問道，「你清醒了？是不是？」

沈嘉遇沒有回答他，只握住了他掐著自己的手，把臉靠在他的手心輕輕摩挲了起來，微笑著說道，「你回來吧，我好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