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穿上外套，拉開酒店的門，準備和寒放一起下樓去吃飯。

但門打開之後不是鋪著紅地毯的走廊，更不是樓梯，而是一間他非常熟悉的工作室的門，他本能地推開門走進去。

看到一個更加熟悉不過的背影。

是阿宴！他怎麼會在這裡？

「阿宴。」

「師哥？你怎麼回來了？」

阿宴看到剛剛才掛掉視頻，遠在國外的立春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也很驚訝。

一直跟在立春身後，走進來的寒放，摘掉了舞台作秀的假髮，放在辦公室的桌子上，身子也斜靠在椅子上。

兩個人沉默良久，彷彿有萬千遺憾和委屈湧上心頭，想要開口向對方傾訴。

但又彷彿如夢初醒般，不約而同地放大了瞳孔。阿宴突然起身抓住立春的手，喊他，「師哥。我們…我們…」

立春似乎也想到了什麼，萬千不安湧上心頭，使他瞬間變得愁容滿面。

此時阿宴眼裡看到的立春，已經年過五十，身材顯得有些臃腫，眼角眉梢也爬滿了皺紋，兩鬢還有些蒼白。

穿著羊毛衫的立春輕咳了幾聲，然後回握住阿宴的手。此時的阿宴才發現，自己握住立春的那隻手，同樣蒼老。

阿宴難以置信的用雙手摸到自己的臉上，才發現自己皮膚鬆弛，又低頭打量自己的身材，竟然早已發福走樣！但是…這是為什麼，我不是才二十五歲？

為什麼我和師哥都變得如此蒼老了？

寒放看著面面相覷的兩個人，無奈地癟了癟嘴，然後從辦公桌下面抽出來一個紙箱，箱子裡面放了一些項目的企劃案，還有一台有些積灰的筆記本電腦。

寒放點開筆記本，把電腦擺在兩人面前，打開了一個PPT，然後問他們。

「你們兩個是否還記得，我們研究小組，三十年前黃了的一個項目？」

阿宴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但是立春的記憶已經慢慢浮現在了腦海里。這是叫寒放的男人是他的哥哥。

立春想起，三十年前，他還在讀研究所，當時的阿宴正是他的直系學弟。

由於兩個人比較聊得來，立春就邀請阿宴加入了他們的研究小組。當時研究小組的組長，就是立春的哥哥寒放。

研究小組的開發項目是「虛擬戀人」。

寒放把一堆廢棄了的企劃案，從紙箱子里翻倒出來，擺在桌子上。

然後從一堆企劃案里翻出來，分別被命名為「莉莉」和「古怪」的兩本企劃案，丟給他們兩個。

寒放把企劃案遞給立春，說。

「你一直讓我幫你找的莉莉，就在這裡，你自己看吧。」

寒放把企劃案拿給阿宴說，「你想找的人，也在這裡面。如果你接著續寫，那麼故事將按你寫的發展下去…」

「我已經重啟了主機，下一個三十年，要繼續做夢還是醒來，你們自己選。」

寒放說，他們之所以會醒來，是因為機器出現了某些故障，現在故障消除了，可以重新啟動，繼續之前的幻夢。

阿宴抱著文件夾，終於想起了一切。

原來從來沒有古怪這個人，所有的所有都只是由文字構建出來的幻想。

讓立春一直念念不忘的「莉莉」，也只不過是他為自己編織出來的幻夢。

那麼寒放的幻想里有誰呢？

立春問，「哥。你的幻想是誰？」

身材枯瘦，已經有些禿頂的寒放，聽到立春的問題，目光轉向了桌子上長長的假髮。寒放拿起假髮，然後笑著說。

「我的幻想里只有我自己，他是站在舞台上，當樂隊主唱的那個寒放…」

阿宴打開企劃案之後，用手輕著紙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是在感受幻想中的那個人的體溫，如此冰涼如此虛幻。

阿宴感到唏噓不已，我們三個竟然依靠著這些不停重複的單薄幻覺，整整迷失了三十年，大夢初醒之後，才發現光陰已逝，而三個人都已經面容蒼老。

阿宴想起，他所經歷的故事中，古怪對他說過的那些模糊話語，文字是媒介，幻想是折磨，而人根本經不起損耗。

古怪曾對他說，「假期再見。」

阿宴續寫了他和古怪的重逢。

古怪出現在岸口的機場，那麼大個的人，背那麼小個的HelloKitty書包。

阿宴手裡拿著花束，開車去機場接他。

古怪昏昏欲睡地對阿宴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是我第一次吃感冒藥。」

「你小時候沒吃過感冒藥嗎？」

「可是…我並沒有小時候。」

阿宴說，「你瞎說。」

古怪說，「那你就當我瞎說的吧。」

回來時，明明沒有下雨，但車窗外的水霧卻很大。一眼望去，除了灰濛蒙的水泥高架，就是白茫茫的煙靄浮塵。

車載音樂是抒情爵士，很小聲，節奏卡頓，人聲切片，像是要唱斷氣一樣。

停好車之後，他們刷卡進了電梯，古怪仰著頭看著不斷變化的樓層數。

45層，頂樓，好高。

但並不覺得遙遠，很快就到了。

古怪默不作聲，當阿宴對上他的目光的時候，才發現他的眼睛是濕潤的，眼角發紅，面部燒燙，手指卻很冰涼。

阿宴咬著古怪的耳朵喃喃自語。

古怪推開了阿宴朝浴室走去。

阿宴追上來，將古怪攔腰抱住，臉龐的小鬍渣，剛直地刺痛著古怪的後頸。

覆蓋在衣衫底下的溫熱軀體，無言地傳達著一波又一波難以言喻的曖昧。

從掌心的紋路開始，到血管的流向，古怪給阿宴講了整整一晚上術法和命理。

「你在國外的學校里就學這些？」

「不是。是我從古書里看來的。」

古怪說，「你是沉得住氣的男人，理應得到更多的獎勵。」

說完古怪就解開他的紐扣，鎖骨之下兩三寸的地方，問，「這裡，想要什麼？」

阿宴說不出個所以然。所以古怪就自作主張，給他紋了一隻，黑色的果蠅。

小東西有著栩栩如生的翅膀。

阿宴本該失望或者惱火，但是他卻愛上了古怪紋在他鎖骨上的果蠅。

古怪邊欣賞他鎖骨上的紋身，邊在他的掌心寫字，古怪說，「我要把所有的文字都寫給你，都寫在你的掌心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