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江郎才盡的脫口秀演員
小說: 沒 人 愛 你 作者:岐夬 字數:2468 更新時間:2023-08-23 16:18:48
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無法入眠,思緒完全被想像籠絡,情緒已成為俘虜。
等立春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深陷在情緒的內耗之中。
明明一直在想東西,在琢磨著新的點子,卻又覺得腦子裡只剩下發懵。
工作室手下各種脫口秀的剪輯視頻,一刷三五個小時就過去了。
發暈發沉的腦子裡,只留下一些搖搖欲墜的"爛梗"。聽理財產品的課又聽得一頭霧水,視頻也沒有剪,寫好的稿子練了好幾遍,一直找不到感覺就沒錄。
立春一個人呆在工作室里,除了擺弄幾下攝像機,也不幹別的。
一天下來,要發好幾個小時的呆,然後拿出來趙孟頫的帖子,寫寫字,一天就過去了。書不入晉,終是野道。
野道。野道。搞得很煩躁。
連助理都說,"你們說,春哥他最近是怎麼了?和他說什麼都是嘴上嗯嗯嗯,再問又說忘了,像是魂給人勾走了似的。還有你看他那眼鏡上的灰啊,怕幾星期沒擦了,你們也不去給他擦一下,我是他,看東西都得眼花。"
「整天戴著耳機看視頻,看著看著就突然開車出去,我們下班了也不見回來。」
"不會是迷上了哪個網紅了吧?」
"我們工作室是不是要開不下了?最近這天天上班的,三個星期都沒活幹了。我和小智天天在辦公室摸魚打遊戲,下個月該不會是要被開了吧?"
"要不我們找春哥聊聊,這明顯不正常。"
「好幾個月了,什麼都不幹,還天天發工資,這樣下去春哥很快就會破產的。」
立春站在陽台上,吹了點風,怕是受了寒,回來之後,頭痛欲裂,四肢癱軟,食慾不振。
叫了外賣,是和牛與蝦,小時候的最愛。但最近好像看見葷腥就兩眼發暈,飯菜只吃得下去清湯寡水,經常感到口渴,害怕聞到任何一款香水的氣味。
鼻尖總是泛酸發冷,莫名其妙地就感覺心悸,頭暈,甚至恐懼。
還會突然打寒顫或者輕微的發抖,甚至耳鳴。耳朵里一直聽見尖銳的喧囂聲和模糊的人聲。
無論白天黑夜,眼睛一閉上就看見閃爍不明的雪花點,像極了老式電視機的熒幕。
立春看著自己手上的血管一天天的,逐漸從煙青色變成了水紫色。越來越細的血管,藏匿進了有些發灰,暗沉的皮膚里。
照鏡子時看到的自己,眼睛經常都是腫的,彷彿多愁傷感,整天以淚洗面似的。
但立春明明記得自己從來沒有流過眼淚,可喉嚨里堵塞難咽的鬱積之氣,明明就是傷心所致。
至於為何傷心,說不清楚原因。
總是心潮起伏,但興奮之餘又帶著懶倦,明明想要大書特書,卻又寫不出隻言片語。
對於依靠創作或者說創意,來糊口吃飯的人,整晚不睡,卻放任靈感溜走,想必也是一種浪費的罪過。
既然睡不著,躺著也要寫。
姑且把「寫段子」和「說笑話」也看成一種創作,它可以是即興的,也可以是精心打磨的,可以是針砭時弊,也可以是溫情故事。
立春傾向於後者,講故事居多。
而這些故事的構思思路,往往需要的是平和的心態,和對於平凡生活的信念,樸素的唯物世界觀和堅定不移地可以使人安心信服的能力。
在這些看似空中閣樓的故事中,替往往架空物質,鋪陳美好,以寬容和諒解,與人共情,充滿place&love。
這種家常便飯似的套路,有時也很像流水線上出來的敷衍品。以為觀眾好糊弄,所以就不停地偷懶。
但是立春的受眾就吃這一套,特別是買了票來線下捧場大朋友,在放鬆消遣之餘,無非就想聽些好話。砸場子的人,也不會花錢找到這種冷清的地方。
以前明明很會討好,可是突然有一天,立春竟然連討好觀眾都做不到了。
立春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擾亂了他的心境,他想寫,但是又什麼都寫不出來。
他沒法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繼續創作。
接不了活,拍不了視頻,工作室人心惶惶,立春也坐卧不安,頭腦里重複出現的只有兩個字,那就是「難熬」。
立春如坐針氈,挺直的後腰硬得發疼,酸澀的眼睛閉上又睜開,睜開又閉上。
「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立春想到酒,喝了幾口就醉了,恍恍惚惚的。
凌晨四點,廣播新聞里說,將有颱風過境,可能會連續一星期多都出不了門。連續好幾條簡訊提醒,小區里也拉了警報,說要做好安全措施和儲糧準備。
颱風一來,雨就下個不停,幾乎所有的公司都要放大假,家家都關門閉戶。
立春想,反正也睡不著,不如現在就去開車,開去城區,找大點的超市,囤些素食和自熱飯之類的回來,方便到時候自己瞎糊弄自己。工作室就放假。
也沒走遠,就走了四五百米,倒垃圾和拿快遞。父母給買的房子在市中心,有演出,跑場子的時候才會住那邊。
平時立春一般都待在租的工作室里,和合作夥伴排練了,節目錄製了什麼的,一般都在這邊。
工作室是兩層的帶花園的獨棟別墅。
說是工作室,其實帶立春,也就六個人,一個管器材兼外場,兩個後期,一個經紀人,還有一個管飯的阿姨。
之前的颱風也沒預測准什麼時候能完全過去,立春直接給他們都放了假半個月的假。
「春哥,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
「不用,多陪陪你女朋友吧。」
「不瞞你說,我還沒女朋友呢。」
「哦。放假。那回家陪父母。」
「春哥。我老家在杭州呢。颱風來了。飛機停飛,回不去啊😦。」
「真不好意思。我連這點基本信息都沒記住。」
「沒事,我之前在工作室,也沒怎麼提過。就面試時候簡單說了一下。」
「好吧。你要是願意留下,就留下。」
「春哥。最近一段時間,我們都感覺你好像精神狀態不太好,挺讓人擔心的。」
「小智。不瞞你說,我靈感枯竭了。」
「為什麼呢春哥?」
「不要追問,深究下去都是悲哀。現代脈絡下的百無聊賴,只能勉強說一句,我大概是肚子疼吧!你大概是肚子疼吧?他大概是肚子疼吧?他們大概肚子疼。長時間心情不好,就會肚子疼。」
「春哥。你寫不了了,可以招文案嘛。總有人可以寫的,工作室要的是春哥你的招牌。只要是你說的,觀眾都愛聽。」
「但是脫口秀不僅要說,還要秀。我不僅寫不出來,還不會秀了。我開著攝像機,對著鏡頭講不了話。以前寫好的稿子,練了好久,也沒錄成…」
立春寫的脫口秀里,充滿了諷刺和揶揄,放大矛盾,更加撕裂,或者製造焦慮,他在脫口秀上質問觀眾。
「我們怎麼抵抗在絕對理性下,變得匱乏和完全符號化的現實碎片?」
倒騰來倒騰去,也就那麼點東西。
立春嚐試過寫童話脫口秀,可是到最後,連童話都編不出來了。
立春覺得他被想像控制了,也快被想像毀了。或者說已經毀了。
他的才華消失了,他回不到過去了。
他失去無拘無束的跳脫思維,失去了與萬物共情共生的敏感。
他曾經不發現他有,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