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端走著，世間一切響動都無比清晰地在他耳邊發生。他聽到門外樹葉沙沙聲，風吹過的響動，不知何處鳥兒的鳴叫，蟲兒飛動時翅膀的輕顫，一切都被放大了無數倍在他腦中炸開，衝擊著他的神經。

每呼吸一次都能聽到粗重的迴音，熙端面無表情地睜著滾燙的眼睛，只覺得臉上的紋路也受到應召一般發燙。

他聽到了清心宮外...屬於人的動靜，並且越來越近。

熙端其實能猜到。

皇上一開始把沈過派到他身邊，其實是其一個監視，和隨時解決他的作用。但誰都沒想到沈過會在和他的相處之中變了心意，反而為了他差點和皇上反目。

如今的沈過，對皇上來說，不是幫手，而是阻礙。

所以沈過一走，這邊皇上就派人來了。

熙端彎起唇角，露出了一個冷笑。

正好...和他想的一模一樣。真是太好了。他還怕他爹不會派人來。

熙端不再費勁力氣的壓抑，控制自己身體那股陌生的，躁動的力量，而是順從它，自然而然地讓它浮上來。

墨色褪去，赤色乍現。左半邊臉上的原本深紫色的紋路也驟然變紅。

熙端急促地喘息著，勉強維持著自己的最後一絲理智，拿過了桌上的面具，扣在了臉上。

——

風馳電逝，躡景追飛。

整整一天。

他走時只覺得時間太快，眨眼他就離自己的師父而去，不知何時才能相見。這次卻嫌腳程太慢，路上換了幾匹馬，速度仍達不到自己心意。

距離他離開師父有多久？一年，還是兩年？這些日子裡實在發生了太多事，讓他有無數話想要和自己的師父說。

他有了牽掛的人，有了真心實意想要保護的人。

這份牽掛卻讓他牽腸掛肚，百轉千腸。

少年這輩子沒吃過相思之苦，偶嘗一次，就苦的舌根發麻，難以忍受。

也可能是那人被虧欠太多，所以才讓他格外的掛心。

沈過站在熟悉的山下，思緒萬千，一時竟生出了些物是人非之感。

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伸出腳，踏出了上山的一步。

——

他又見到了自己的師父。

沈沂塵還是那副模樣，沒變過似的，背對著他，穿著粗布衣裳打坐。

沈過看著他的背影，眼眶突然一陣酸澀。就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回家了一樣：「...師父。」

沈沂塵依舊是淡淡的：「回來了？」

「嗯。」

「過來吧。」

沈過於是走過去坐在他師父旁邊。沈沂塵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伸出手給他整理了整理領子：「脖子怎麼了？」

沈過沒忍住就紅了眼眶：「...救人了。」

沈沂塵垂著眼睛沒說話。

沈過一下趴在了沈沂塵身上。

「師父...我...我沒有殺他。」沈過聲音哽咽道，「我下不去手。」

沈沂塵一下下地撫著他的頭髮：「嗯。」

「他...他是邪神，但是他沒有做過錯事，他也不想傷害別人，我不想...」

面對著師父，沈過的那些糾結與慌亂，無措與不舍便全都不加掩飾地露了出來。

他聽到沈沂塵低低的嘆息。

「師父，我是不是做錯了師父，但是我真的沒辦法看著他在我眼前...我會看好他的，我會負起責任的，但是我不想傷害他，他什麼錯事都沒有做過...」

「我看著他長大的，我一直保護他的，我沒辦法...」

沈沂塵抬起頭，望著已然黑下來的天空。

他從來都不知自己把沈過送到皇宮裡，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他只知道，這個任務，自己沒辦法再擔任，因此只能交付出去。

交給他最信任的，也是他決定託付自己所有的，唯一的弟子。

但在看到劍眉星目，身量挺拔的少年在他懷中不住地發抖，反覆地向他訴說，自己做不到時。

他終於還是覺得，自己又是辦了一件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