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心意
小說: 自贖 作者:暮落岛屿 字數:4078 更新時間:2022-07-13 03:01:36
3班幾乎包攬了運動會一半的金牌,副校長還在閉幕發言時額外表揚了幾句。
令狐老師這下開心了,不僅積極地帶著學生們去小食堂開小灶,一路上還有說有笑的,看向郎煙的表情都柔和了許多。
待菜色都上齊,她聲音蓋過躁動的學生,舉著杯橙汁說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尤其是獲得名次的幾個同學。這次不用班費,全部我包了,你們多吃點!」
幾個拿了獎的男生聽後立馬學狼叫。
「但是!」令狐老師打斷道,「運動會結束後,還有差不多兩個月就是期末考試了!大家千萬別鬆懈,還是要繼續努力學習……嗯……怎麼說呢,今天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們班是什麼水準,大家心裡都清楚,毫無疑問,板上釘釘的全校倒數第一。」
一瞬間,沸騰的空氣安靜了。
她頓了頓,咬了咬牙又嘆息道,「不過,我不想放棄,我相信足夠努力就一定會有回報,即使是在這個二流學校,即使是在這麼個小縣城……我也一樣相信。但是我痛恨沒實踐就說不行的人,不試試怎麼知道結果如何呢?不要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
「在這次運動會上,我還是看到了大家的閃光點,勇敢,愛拼搏,不服輸,甚至有股倔勁兒,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把這種精神用在學習上,即使只有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二十都好……距離聯考還有半年時間,真的,算我求你們了,你們別玩了,學吧,聽課吧,都向前沖沖吧!我都還沒被折磨放棄,你們也不要輕言結束。」
「我把話說白了,根本就沒有誰敢在這種緊張關頭接手兩個班,我是唯一一個頭鐵的,因為我不想放棄任何一個人,我……」
她的聲音逐漸哽咽,苦口婆心的勸慰成了無語凌噎。女生們遞紙給她擦眼淚,她接過紙,坐到另一桌無人的位置平復情緒。
剛才還嘻笑打鬧的同學都沉默了,嘴裡的飯菜都沒了滋味。
郎煙無言的看了她許久,過了一會兒拿起桌上的杯子,像敬酒一樣舉起,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我準備好了,我的十八歲。」
……
冬天來得毫無徵兆。
某個周六的早晨,郎煙迷迷糊糊的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的一剎那,他冷不丁倒吸一口涼氣,縮回被窩裡哆嗦了一下。
待他醒醒神從旁邊的床頭櫃摸出手機一看,這才發覺天氣冷下來了。
換上厚衣服出房間,他看到了客廳桌上放著份冷掉的早餐,簡單的煎蛋三明治配麥香牛奶,賣相比以前好了太多。
郎煙本是想直接走掉的,但剛推開門,他又覺得沒必要和肚子過不去,便回身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雖然口感還是硬硬的,隱約還能吃出碎掉的蛋殼,但是味道還可以。
出了門,上天台餵了貓。他算算日子,已經有將近一周沒和唐萌打照面了。
她突然忙了起來,一改往日混吃等死的態度,成了位愛崗愛業的勞模,每每等她凌晨一兩點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時,郎煙都已經休息了。
唐萌還是小女孩心性,冷戰了好長時間才肯主動低頭。但可惜郎煙並不想賞臉,閑著沒事就往房間里鑽,就連吃飯也是去秦池雨家蹭飯,除非必要交談,兩人幾乎不說話。
對比起唐萌的糾結,郎煙倒顯得尤為雲淡風輕,他多年的不滿和怨恨終於借那次吵架爆發出來了,日常的偽裝便也就成為了非必要。
走在濕潤的冷空氣里,他眼簾半闔,有些逃避的想著,如果不碰面可以有效避免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那就繼續這樣下去吧。
做出這個決定後,他抬頭看了眼黑壓壓的天空,一直縮著的脖頸完全打開,他不由得被凍得顫了顫。在凜冽的寒風中,他盤算著該準備個貓窩了。
六點鐘,太陽還沒出來,遠方除了一片黑,什麼都看不到。
他開始感慨那些在惡劣天氣里還要堅持去補習班的好學生真不容易,隨後轉念又笑自己居然也有這麼一天。
哈出的氣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忽然感覺全身被鋪天蓋地的冰冷所圍,一種孤獨席捲了他。
前方不遠處的一家平房亮起了燈,看著那抹模糊的暖色,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周海。
「小郎哥。」
一個聲音把他從回憶中拉回到現在,他插著兜回頭,看到半張躲在舊圍巾里的臉。
「……這麼早?」他木木的張嘴,停住腳步等他走過來。
「你也很早啊,吃早飯了嗎?」池雨燦爛一笑,露出凍得微紅的鼻尖。
「嗯,我還餵了貓。」
「哦,我看到食盆里有貓糧就猜到是你喂的,所以下了樓就馬上趕過來了,你也是去學校補習嗎?那我們以後可以一起去再一起回家……」
他好像每次見面都有說不完的話,這是郎煙一直都想不通的。
如果人類的聲帶可以像機械那樣隨意拆卸,郎煙一定找機會拆掉他的發聲裝置。
好在秦池雨也不是情商低得可怕的貨,說了兩句察覺郎煙不想搭理後,就識趣的住了嘴,到了學校,領他進了班,自己麻溜的坐到了第一排。
郎煙想也不想就往後排坐,在一票好學生震驚的目光里,像蹲茶館那麼一坐,把包一甩,摩挲著手腕上的串珠等著上課。
俗話說得好,萬事開頭難。
上午學的是物理,老師不會為了一個沒弄懂基礎題的新同學減慢授課節奏,講解的內容越來越複雜,越來越多,郎煙很快就聽不懂了。
他就那麼盯著一黑板的天書呆坐了一上午,感覺自己學了個寂寞。
秦池雨時不時會扭過頭看他,像個老媽子一樣把「操心」寫在了臉上。偶爾郎煙和他四目相對,他又會匆匆收回眼神,沒一會兒,耳朵尖上就暈出一圈粉紅。
郎煙覺得他的反應挺有趣的,玩心一起便故意全神貫注的盯著他的後腦勺。
如他所料,過了一會兒秦池雨再度轉過頭時,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就剛好與他對上視線。
郎煙的眼睛眨都不眨,表情似笑非笑。
秦池雨明顯慌了,急急忙忙的看回書上,腦袋似乎要埋進課本里。
他今天的狀態似乎不太好,就連老師什麼時候點他回答問題都沒反應過來,和老師大眼瞪小眼的愣了許久,才趕忙報上答案。
可能是他瞠目結舌的表情取悅了郎煙,被晦澀難懂的物理折磨一個上午後,他竟難得的露出了一抹微笑。
中午飯是在學校食堂解決的,不出所料的難吃。
郎煙拿著瓶礦泉水走在回班的路上,身後跟著一個跟屁蟲。
初冬的暖陽一貫溫柔,郎煙覺得很舒服,微微抬起頭,陽光越過重重阻礙,在少年的臉上投下淺淡的陰影。
他只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色外套,下半身是普通的淺色運動褲,身姿挺拔的向前走,好看得令秦池雨覺得耀眼。
他不由的感慨道,「小郎哥,你是吃什麼長這麼高的啊?身材比例真好。」
郎煙挑著眉回頭,一片落葉於他的肩頭輕輕掃過。
他的臉上雖寫滿了疑惑,但還是不正經道,「吃豬飼料。」
「哪個牌子的豬飼料,介紹一下謝謝。」
「史丹利。」
「噗。」秦池雨笑眯了眼。
其實這句話並沒有那麼好笑,但他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眸對著郎煙笑時,彷彿承載了世間所有的快樂。
「呵,現在又沒事了?」郎煙哂道。
「什麼?」池雨不明所以。
「上課那會兒你不是動不動就轉過來嗎?我盯著你你還一副緊張的樣子,結果被老師點了吧?還差點沒回答上問題。」
池雨沒想到他會將自己的窘態點破,一時慌了,口不擇言的解釋道,「我是擔心你聽不懂,你本來就是從頭學,結果還坐在後面,我想幫忙都愛莫能助,我……我只是偶然和你對上眼神了,我也不知道你死死盯著我做什麼,捉弄人也要有個限度吧!」
「打住。」郎煙見他要炸毛了,心裡不免覺得好笑,繼續輕飄飄的說,「沒捉弄你啊,我也是偶然才和你對視的,真不是故意的。」
池雨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一時又羞又惱,不說話了。
「生氣了?」
「……」
「咋還生氣了呢?」郎煙用水瓶戳了戳他的臉,一副直男樣道,「這也能生氣?」
池雨也是膽子肥了,頭一歪讓他戳了個空,依然不說話。
郎煙疑惑了,他不明白池雨在氣什麼。
雖然他覺得男生之間不該這麼矯情,但想到這小子對自己挺不錯的,又參考了下他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個性,突然生氣倒也說得過去。
這麼一想,他便還是耐著性子,有些僵硬的哄道,「好了好了,怎麼還生氣了呢?彆氣了ok?」
他從未哄過人,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有點不知所措。翻了翻全身上下的口袋,想找點什麼小零食給他,但從頭翻到尾,只摸出一板健胃消食片。
他猶豫的看了兩秒,慢慢遞出去道,「要不……來點兒?」
池雨聽罷向旁邊一瞥,表情再也綳不住了,瞬間破功。
看他終於笑了,郎煙也鬆了口氣,把健胃消食片往池雨口袋裡一塞,自作主張道,「反正你也打算幫我,那下午英語課你就坐我旁邊來吧,沒人輔導我還真聽不太懂,這個算謝禮。」
「健胃消食片算什麼謝禮啊!」
「好了好了,改天給你買別的。」郎煙又按著他的腦袋一通扒拉。
池雨只當他隨口一說,笑過就完了,並未放在心上。
兩人回去的比較晚,大教室里已經坐了些人。秦池雨跟在郎煙身後進去,才踏進一步就聽見前面那人說道,「嗯?你怎麼也在?」
他跟著看過去,只見一個穿著粉色毛衣,半扎馬尾的女生坐在位置上,懷裡抱著書包,桌上幹幹凈凈,顯然是剛來不久。
曾敏兒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郎煙,肉眼可見的愣了愣,吞吞吐吐的應了一聲後,又縮著肩膀整理自己的東西。
郎煙倒也習慣了她一向的反應,沒說別的,領著秦池雨大步流星往後排走。
池雨像個小跟班似的抱著書本跟在他身後,路過她時,剛好看見她回頭掃了郎煙一眼,然後不自覺的笑了笑。
那種包含了欣喜和剋制,還有些羞澀的眼神,竟讓池雨莫名的熟悉。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情緒真的會從眼睛裡跑出來。
他若有所思的坐到郎煙旁邊,整理書籍的空擋里又抬頭看了看前面那個女孩。
她很瘦,胳膊細到可以一隻手圈住,簡單的半馬尾清爽又俏皮,模樣像極了言情小說里描繪的鄰家女孩。
秦池雨忍不住幻想她和郎煙站在一起的場景,幾乎是下意識的,腦海中閃過一個詞,「郎才女貌」。
「喂,秦池雨。」郎煙又喊了他一下。
「啊?!」他反應很大,毫不設防被嚇了一跳。
「你什麼反應?至於嗎?」郎煙皺眉。
池雨也覺得自己反應大了,有些尷尬的摳了摳臉,不好意思看他。「不好意思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說,要是一會兒點我起來回答問題,你記得提醒我。」
「嗯,好的。」池雨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奈斯。」郎煙覺得他這副小模樣有點可愛,沒忍住笑了笑,伸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頭。
池雨覺得他的手太熱了,熱度直接從頭頂傳遞到全身上下,似乎下一秒就要燙到他臉頰出血。
他假借系鞋帶為由,半蹲下讓自己冷靜下來,卻在縮成一團時,更加清楚的聽到胸膛里的跳動。
一聲一聲,似乎就在他耳邊。
一天的課程結束時,已是夕陽西下,他們倆背著舊書包,一高一矮路過熱鬧的路邊小攤。
天角露出一塊由淺至深遞進的破綻,淺金橙紅的霞光自最遙遠的彼方逐漸靠近,一片又一片,像最昂貴的高級絲綢,在他們頭頂鋪開。
郎煙提議去看小貓,池雨沒有推脫。
那天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夕陽很美,郎煙站在天台邊抱著貓迎著光,沒看池雨。
池雨抬起頭,沒看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