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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贖

    兩個人相互取暖,一個人彌補良心。 校園/甜虐 渾渾噩噩就快度過高中生涯的不良少年郎煙,在某一日為同伴出頭的事件中,無意間間接害死了一個男人。 在愧疚的作用下,他忍不住一反常態,救了那個男人的孩子於霸凌之中,卻不想,從此與他的人生正式發生交集…… 離家出走的母親恰巧這時回來,而他也背負著「殺人」的秘密,那個被他救了的男孩明顯對他心存好感,自己的生活爛透了,對未來也是一片迷茫…… 兩個底層家庭的孩子互相鼓勵,拯救,卻不想,其中一人只是心裡有愧,想去贖罪。

    (21)怦然

    小說: 自贖 作者:暮落岛屿 字數:8178 更新時間:2022-07-12 06:01:05

    跑道被幾下清理幹凈,觀眾席和足球場邊站滿了不少圍觀群眾。

    郎煙把袖子一擼,別上號碼走到第二道第三棒的位置站定,撐著膝蓋做了個深呼吸。

    他前一棒是平時沒什麼交集的王晉,後一個是虞凱。雖然之前練習過很多次了,大家也都發揮的特別好,但等正兒八經站到賽道上後,他還是有點心神不定,小腿肌肉像塊麵疙瘩一樣綳地緊緊的。

    各就各位之際,一陣風沙襲過他的眼睫。他被驚得動了動手指,比賽的哨聲也適時吹響。

    各個賽道的第一棒選手都像離弦之箭般朝他們飛奔而來,距離都咬得很緊。他偷偷活動了下腳踝,立刻做出向前奔跑的姿勢,死死盯著後方王晉的一舉一動。

    3班的第一棒不算太慢,和2班的同學幾乎同時交棒。

    王晉力求保持優勢,便咬緊牙關接棒就跑,髮際線在瞬間暴露無遺,其帶來的視覺衝擊堪比陳奕迅的某張表情包。

    但儘管他已經這麼拼了,2班的第二棒選手也沒被拉開多少距離,甚至還有隱約超過他的趨勢。

    很明顯人家不是善茬,身體素質保不齊還是出場選手裡最好的一個。

    郎煙不自覺的咬緊牙齒,眼睜睜的看著那人在最後一百米內猛地衝刺,僅僅毫秒之差就超了王晉一個身體,並順利將交接棒遞了出去。

    2班第三棒乘勝追擊,接棒就跑。場上僵持不下的局勢出現變化,圍觀群眾的熱情被瞬間點燃,紛紛對著選手們尖叫起來。

    郎煙在震耳欲聾的吶喊中接過棒子追了出去。

    太陽很大,空氣很悶熱,樹蔭照不到他。

    他握緊手中的接力棒,無暇顧及其他,眼中只剩下僅僅幾步之差的身影。

    奮力跑起來的那短短十幾秒,汗水順著他的額角一滴一滴向後飛去,他咬緊牙關,迎著大太陽,破天荒的將平日懶散的一面忘卻在腦後。

    場上焦灼的局勢和沸騰的聲音將他的鬥志激發了出來,此刻他的腦中只剩下一條指令,就是拼盡全力追上去。

    2班那人忌憚郎煙個高腿長的優勢,本以為自己領先一段距離可以稍微放輕鬆點,但沒過一會兒就聽到身後逐漸趕上來的腳步聲正變得越來越清晰。

    他一時慌了陣腳,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呼吸不受控制的亂了。

    郎煙當機立斷使出全力加快了速度,終於在一瞬之間追了上去,雙方幾乎持平。

    就在局勢再次發生逆轉時候,場上再度歡呼了起來,不少人扯著嗓子高喊郎煙的名字,齊聲為他加油打氣。

    只剩下五十米了。

    一呼一吸間,郎煙隱約感覺到對方的腳步似乎疲軟了不少,速度像泄了力一般越來越慢。

    在那剎那 ,他不知道哪裡來的精力,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硬生生擠出最後一點咬碎牙齒的力氣向前猛衝。

    還剩最後二十米時,他很不真切的感到時間似乎慢下來了,身體只知道機械的向前奔跑,整個人沐浴在呼嘯而過的風聲里,彷彿自己也化身為了風。

    「郎煙!交給我!」

    將交接棒遞到虞凱手裡的那一剎那,虞凱高呼著他的名字跑遠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他停下腳步撐著膝蓋瘋狂喘息,看著虞凱一鼓作氣的衝線,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他剛才好像超了隔壁班三棒一個軀幹的距離。

    比賽結束,3班獲勝。

    全場沸騰,歡呼和尖叫不絕於耳。

    「我去!郎煙你太牛逼了!」虞凱撒著歡又跑了回來,一把將他抱起來轉了兩圈。

    「淦!」郎煙被嚇得一激靈,在他胳膊里掙扎著大叫,「你丫的不該跑接力賽,你該扔鉛球!」

    「都過來都過來,把大功臣舉高高!」虞凱還沒完,招呼過來好幾個男生,試圖把郎煙高高拋起來,嚇得郎煙連忙好一陣拒絕三連。

    3班這邊其樂融融,2班那邊卻僅因幾秒之差淪為第二名,選手們多少都有點忿忿不平,第四棒還表示再多跑兩百米一定反超3班。

    令狐老師喜笑顏開的和其他班老師一頓客套,又走過來逮著自家同學好一頓誇,「大家都辛苦了,表現的非常好!尤其是郎煙,平時看起來懶懶散散的,原來跑得這麼快的嗎?我以前都沒看出來!」

    郎煙也是被誇得心情好,難得沒有冷起一張臉,和虞凱一人接過一瓶水回了觀眾席,還坐在了令狐老師旁邊。難得他當了一回香餑餑,心裡自然也是美滋滋。

    一口水下肚,他把外套搭在肩上,坐下仰起頭長舒了一口氣。汗跡從他的脖頸蜿蜒而下,潤濕了他的鎖骨,在陽光晶瑩一片。

    微風拂過臉頰,他感覺舒服了不少,抬手揉了揉汗濕成一搓一搓的頭髮,眯著眼扯了扯嘴角。

    班上大部分的人都去參加項目了,只剩下幾個女生和一看就沒什麼體育細胞的男生坐在觀眾席觀戰。

    虞凱和郎煙安靜待在一邊,看著觀眾席底下的跳遠比賽,小聲打著賭誰會贏。

    可能也就一分鐘的功夫,眾人屁股還沒坐熱,頭頂的廣播便響了起來——

    「請高三(3)班的周勉同學!周勉同學儘快來操場集合,跳高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

    令狐老師一個激靈,轉頭問班上的女同學,「周勉去哪兒了?」

    「不知道啊,今天一直沒看到他,到處都找不到人。」

    令狐老師叉腰站了起來,皺著眉遠遠掃視了一圈操場,吩咐兩個女生道,「你們快回趟班,看看他在不在。」

    兩個女生領命走了沒一會兒,廣播又傳來第二次通知,「請高三(3)班的周勉同學立刻到足球場上集合,跳高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

    令狐老師這下著急了,掃視一遍當前剩下的男生,目光最終落在坐一旁喝水的郎煙身上,「郎煙,你有空,你去代替周勉!」

    郎煙包著一口水沒喝,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和她愣了好幾秒,隨後才慢慢道,「為啥不讓虞凱去?」

    「虞凱一會兒還有個跳繩比賽,需要保存體力。」

    虞凱聽完也是賤兮兮的聳了聳肩膀,表示自己也沒辦法。

    郎煙一臉嫌棄的看他一眼,最終還是毫不意外的拒絕道,「不去。」

    「為什麼不去?這麼沒有集體榮譽感嗎?」

    「嗯。」郎煙承認得極快,絲毫不拖泥帶水,噎得令狐老師臉色鐵青。

    「高三(3)班參加跳高的周勉同學,請趕快來足球場集合。」廣播正好開始催了。

    令狐老師心急如焚,她臉皮薄,性子又急,最討厭參加集體活動時自己班出什麼差錯。

    恨鐵不成鋼的飛快掃了一眼剩下的幾個弱雞男生後,她居高臨下的站到郎煙跟前,半威脅半勸道,「剛誇你兩句你就要上天了?我還命令不動你了是吧?反正你現在也沒事,待著也是待著,不如去參加個比賽唄,都是同學就幫個忙啊!」

    說完,她又壓低聲音, 「你想吃什麼,運動會結束後可以在小食堂多點道菜。」

    「我不想吃東西,我就想不上明天的課。」郎煙故意為難道。

    「不行。」

    「那當我什麼都沒說。」他又事不關己的喝了口水。

    令狐老師黑起一張臉,停頓幾秒後強忍著脾氣循循善誘,「這樣吧,你先參賽,要是贏了,周勉的獎品歸你怎麼樣?一會兒他回來了我找他談談話!而且第一名的獎品是高階版牛津英漢詞典,書店裡一本要賣兩百塊的!」

    剛說完,她又後知後覺這個條件不是那麼誘人。或許對於郎煙這種差生來說,學習工具真不比翹課請假有吸引力。

    但意外的是,就在她琢磨著要不要換個說辭時,郎煙握著水瓶陷入了沉思,表情有幾分鬆動。

    隔了幾秒,他把水瓶一放,站起來動了動胳膊,「行了行了,不為難你。」

    然後瀟灑的揮了揮手,心中默念著日行一善,趕去了足球場。

    ……

    操場上的比賽一直進行到中午11點左右。運動會正值尾聲,大部分學生都去食堂吃飯了,只有少數沒參加完比賽的學生還留在操場。

    郎煙已經有點餓了,但無奈比賽一直沒決出勝負,他想走也也走不了。

    他本以為大部分學生平時沒練過跳高,報名比賽左不過就是湊個人頭罷了。而自己高一的時候曾在籃球隊練過一段時間,跑得快蹦得高力量也大,所以多少也還有點自信。

    剛上場時以為沒一會兒就能輕輕鬆鬆的結束比賽。但幾輪下來後,他發覺有點不對勁了。

    雖然絕大部分人的確就是來充數的,三輪過去也篩了個七七八八。但他沒想到,2班剛才跑接力賽的第三棒也在,並且表現得一直很不錯。

    可能是因為先前的接力賽輸給了他的關係,只要在他之後上場,這哥們就跟加了buff似的,一跳跳老高。

    郎煙有點鬱悶了,站在一旁盯著那大兄弟一臉痘看了許久後,暗搓搓給他起了個「旺旺雪餅」的外號。

    「高度一米五五,2班1號選手準備!」又一輪下來,參賽選手只剩下了郎煙和「旺旺雪餅」。

    裁判把橫桿往上升高五厘米,叉著腰往後讓了讓,「你們兩個都加油,爭取破學校記錄!」

    「旺旺雪餅」一聽,雙眼都要迸出火花了,表情嚴肅的往後退了兩步,一個助跑躍了起來,身體向後一仰,雙腿一抬勉強過了桿。

    「下一個,3班4號準備!」裁判大手一拍鼓起掌。

    郎煙迎著那哥們兒毒蛇般的目光,卯足力氣一躍而起,隨著「撲」的一聲,安全落在軟墊上。

    「旺旺雪餅」立刻微乎極微的咂了咂舌頭。

    「下一輪,高度一米六,準備!」見兩個人咬得很緊,裁判也是來了興緻,聲音明顯變得興奮了許多。

    橫桿越抬越高,現在已經到了咽喉以下位置,2班男生眼睜睜的盯著前方紅白相間的橫桿,偷偷咽了口唾沫,感覺壓力大了不少。

    即使現在已經是午飯時間,操場上沒有多少人了,但他倆僵持不下的局面還是吸引了一些學生圍觀,有幾個女孩子還不約而同的為他們兩個人小聲加油。

    可能是因為現場有女生的關係,「旺旺雪餅」大受鼓舞,心裡霎時間只剩下了一個簡單的想法——他要維護自已身為男人的尊嚴。

    隨著裁判的一聲令下,他咬牙沖了出去,肌肉繃緊,雙手向上一擺,用力跳了起來。

    身體後仰的一剎那,他敏銳的感覺到衣擺輕輕擦過了橫桿,心裡頓時涼了一大截。

    但幸運的是,這一下並沒有影響到他的發揮,橫桿沒有掉落。

    從軟墊上站起來後,他彷彿是贏了全世界,對著天空怒喝了一大聲,臉蛋漲得通紅。

    郎煙見那橫桿搖搖欲墜半天,最後卻也沒掉下來,一時也頭疼得皺了皺眉。

    這高度,換作他也覺得有點勉強。

    「周勉不要慫!加油!」虞凱不知道什麼時候趕了過來,嬉皮笑臉的站在一邊為郎煙加油打氣,這下又引得他扭頭白了他一眼,心裡的緊張被打消了不少。

    「準備!」裁判的聲音將郎煙拉回現實。

    哨聲一響,他盡全力向前衝去,隨後屏住呼吸一躍而起。身體騰空飛起的瞬間,他再度感覺時間都慢了下來,恍惚間一個聲音告訴他,仰頭面向的天空,居然是這麼的藍,像一片安靜的海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躍過去的,直到聽見身體結結實實落在墊子上的那聲聲響後,才後知後覺看向腦後那根桿。

    它穩穩的停在空中,甚至連絲毫晃動都沒有。

    「牛批格拉斯!」虞凱撅起嘴巴學狼叫,眼裡滿是驚喜之色,牙花子都樂了出來。

    「可以可以可以!有機會破紀錄!」裁判甚至激動到口吃,連忙又把橫桿向上調了五厘米,「一米六五!跳過去你倆就破紀錄了!」

    「我淦!?煙醬……周勉加油!今天必須破紀錄!」虞凱興奮得差點喊錯名字。

    壓力這會兒又來到了「旺旺雪餅」這邊,他頗為頭疼的叉腰看了一會兒那根如一般學生高的橫桿,暗暗的問候了一聲郎煙的祖宗。

    郎煙耳朵尖,聽到這聲輕飄飄的問候卻也沒當回事,更沒生氣。思考了一會兒後,反而故作流氓的環抱起胳膊,吹了聲長長的口哨調戲他。

    虞凱都沒忍住笑出了聲。

    「旺旺雪餅」的臉「刷」的一下青了,但也不好當即發作,只得裝作啥都不知道的向後撤步,一鼓作氣像剛才那樣沖了出去。

    但很明顯,他剛才那一跳,就已經是極限了。

    橫桿被他的後背碰掉,連同他本人一起跌落進了墊子。

    「周哥今天一米九!沖沖沖!弄他丫的!破紀錄給他看看!」見那人失誤,虞凱一下子喊得更歡了,拱火也拱得更盡職盡責。

    反正郎煙是代替別人蔘賽的,那人就算想記恨,那也只會記恨一個叫「周勉」的男同學。

    郎煙被他逗樂了,動了動腳腕向後退了幾步,注意力全放在了眼前那根紅白相間的桿上。

    裁判一聲令下,他沖了出去。

    不知為何,他內心的緊張在起跳的一瞬間了無影蹤,目光再次直視頭頂那片湛藍無邊的天空時,整個人彷彿沉進了幽深的海。

    他的心安靜了。

    「學校新紀錄!一米六五!」裁判高聲宣布這個喜訊時,周圍的人群都沸騰了。尤其是虞凱,高興得像是自己破了記錄似的。

    「都辛苦了辛苦了!比賽非常精彩,恭喜恭喜!」裁判老師熱情的迎上去擁抱了兩個學生,還囑咐他們趕快去吃飯。

    虞凱開開心心的摟著郎煙走遠,還哥倆好的扯了扯他的臉,「大哥你開心點啊!第一名啊!破紀錄啊!」

    「我已經很開心了!開心兩字都寫臉上了!」郎煙被他的熱情感染,也不由自主的笑起來。

    「哎喲我靠,太TM牛逼了,你剛才像在飛知道嗎?真沒白長啊,這大長腿!這大高個子!」說著,虞凱又摸了把他的大腿。

    「揩你媽的油啊,滾一邊去。」郎煙笑嘻嘻往旁邊一躲。

    兩人就這麼一路吵一路鬧的進食堂吃了飯。下午回班上課的時候,這個消息已經傳開了,所有人看到郎煙都是一臉驚異的表情。

    「郎煙,聽說你破了學校記錄,恭喜你!」

    曾敏兒自他進班就立馬迎了上去,懷裡還抱著一個方方正正,頗有份量的東西。

    「謝謝。」

    「那什麼,這個是你的獎品!」她露出一個甜美又羞澀的微笑,雙手將英漢詞典遞了出去。

    郎煙接了過來掂了掂重量,輕輕一笑,再次說了句,「謝謝。」

    「喲~好甜蜜哦~」寧梓浩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站在兩人旁邊酸了一句有的沒的。

    曾敏兒的臉立刻紅了,眼神飄忽不知道該看哪裡,郎煙則全然沒注意她的反應,抬起腿就給了寧梓浩一腳,然後一臉瀟灑的回了座位,不帶走一片雲彩。

    這本詞典真心有點份量。

    他放桌上粗略翻開看了兩頁,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生詞和註解,心裡便立馬得出鑒定結論,這的確是本好東西。

    秦池雨一定會喜歡。

    他小心翼翼的把詞典放回課桌,心想下了第一節課就送去給秦池雨。

    其實他也不是沒想過留給自己,畢竟他洗心革面打算好好學習了,有本詞典肯定是有幫助的。

    但是沒過一會兒,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好馬配好鞍,它明顯更該屬於秦池雨。

    下午上課期間,決心努力學習的他居然又難得的走神了,腦中想到的內容,還全是關於秦池雨的。

    他也不明白自己心裡為什麼一直記掛著他。

    是因為自己說了要罩著他嗎?

    是憐憫?

    還是難得的友誼?

    郎煙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清楚的感到胸膛里癢癢的,一種不甚明顯的期待正在悄悄發芽。

    不知道他身體好點沒有,又會不會喜歡這個禮物。

    ……

    三流班的學生不常出現在重點班的樓層。郎煙的突然現身自然是引起了一陣喧嘩。

    他無視所有非議,胳膊下夾著詞典,面色如常的靠在12班門口向教室里看,等了很久也沒等到那個身影。

    「同學,請問你找誰?」12班的班代見他遲遲不走,便只好鼓起勇氣問了他一句。

    見郎煙回頭冷冷的睨了她一眼,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秦池雨沒回來嗎?」

    「他回家了。」

    「啊?多久的事?」

    「下課就走了,可能有幾分鐘了吧,他身體不太舒服。」

    班代話還沒說完,郎煙就繞過她走了,下了樓就直直朝學校圍牆走去。

    他又逃學了。

    ……

    太陽很大,風很弱,就連樹葉投下的陰霾都不是陰涼的。馬路邊的牛肉粉店正在沖洗碗筷,髒水從店門口慢慢流滿了整條街,傳來一陣一陣腥臭味。幹體力活的挑夫也懶得攬活,三五成群坐在陰涼處打著牌。

    一切陳舊乏味似往常,在悶熱的午後更有種落後的感覺。

    秦池雨已經頂著太陽走了一截路,後背不知不覺出了一層汗,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他抬手擋住刺眼的眼光,又快速擦了擦額頭冒出的虛汗。在一街之隔刺耳的叫賣聲中,他無精打採的想,這小縣城好像真沒什麼值得他眷念的東西了。

    就在他振作精神慢慢向前走著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秦池雨」。

    他懵懵的轉身,在下午悶熱的一兩點時分,將那個高挑的身影和刺眼的陽光一道收入眼簾。

    他敢肯定,此時此刻的畫面絕對不算美好,他曬了太久太陽,臉頰紅撲撲的,額前的碎發也汗濕成一縷一縷的樣子,應該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可那個人卻大大方方的從陽光里走來,對著他綻開一個世界上最漂亮的笑,有些欣喜的開口,「還好你沒走遠。」

    他很少對著他笑,準確來說,應該是很少對所有人笑。

    秦池雨一時沒了反應,愣愣的看了他好久才喃喃道,「小郎哥你怎麼在這裡?」

    「你不是回家了嗎?我怕你像今天早上那樣暈倒,就追出來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池雨的耳朵尖一下子紅透了。

    他迷迷糊糊的扭頭想躲,卻又被叫住,「這個拿去。」

    一本紅底白字的書籍映入眼簾。

    他雙手接過,不明所以的看著郎煙。

    「送你了。」郎煙瀟灑的擺擺手,表示沒什麼大不了。

    「什麼?」池雨這才低頭仔細研究起這本詞典,看到「高階」二字時,當即肉眼可見的怔了怔。

    「小郎哥你這是?」

    「你這段時間不是一直在幫我嗎?這個就送你了。」

    「你哪兒弄來的?」

    「跳高比賽的獎品。」

    「什麼?這!」池雨又看了一眼價格,吸了口涼氣,「這是你努力的成果,我不能要。」

    「說了送你了,你好煩。」郎煙不耐煩的皺眉,「再逼逼就抽你了。」

    聽他這麼一說,池雨果真噤聲了,有點為難的把詞典抱在懷裡 ,「那我也送你個什麼吧?」

    「不用!一直扯這個煩死了!」郎煙想也不想的拒絕,又話鋒一轉問道,「你自己能回家嗎?流了這麼多汗沒問題?」

    池雨聽他這麼一說,這才又擦了擦額頭,沒有應答。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我都出來了,順便送你回家吧。」郎煙很自然的向前領路,下巴抬了抬,「走吧?」

    這回池雨沒推辭,畢竟他真不太舒服,萬一一會兒運氣不好又昏倒了可怎麼辦,丟人事小,安全事大。

    兩個人就這麼無言的慢慢走著,一前一後,相互配合著對方的步調。

    池雨躲在他的身後,腳步發軟的踩著他的影子向前走,時不時偷偷抬頭看著他漆黑的頭髮和寬闊的肩膀。

    他對郎煙的崇拜似乎正在飛快轉化為另一種不清不楚的情愫,並且這種情緒甚至讓他逐漸形成了一個新認知——「這個小破縣城的存在似乎都變得有意義了很多。」

    想著想著,他不受控制的勾了勾唇,抬起軟綿綿的手臂,輕輕擦掉臉上的虛汗。

    「很不舒服嗎?」郎煙突然回頭,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

    「沒有沒有。」儘管裡衣都濕透了,他還是下意識的矢口否認。

    郎煙自然不信他的鬼話,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半蹲,口吻平淡道,「我背你。」

    「真的不用!」

    「站都站不穩就別撐著了。」

    池雨不說話了,窘迫的低了低頭。他擔心是不是自己走得太慢惹得對方不快,便怯怯的將詞典放進書包,一邊道歉,一邊任由郎煙將他背了起來。

    郎煙沒應他,無言的掂了掂他的重量,穩穩的向前邁步,走遠了。

    秦池雨的身體逐漸放鬆了下來,牢牢掛在他身上就不動彈了。他有些疲憊的悄悄嘆了口氣,鼻尖適時碰到了他的衣領。

    那一刻,又像下雨那天一樣,他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香香的洗衣粉的味道。

    他一下子感覺心安了不少。

    「要吃蛋糕嗎?」郎煙突然出聲。

    「你有嗎?」他焉焉的癱在他背上,聲音又弱又小聲,像只受傷的幼貓。

    「我左邊口袋裡有塊小蛋糕,看到沒?」

    秦池雨也不和他客氣,伸手就去摸。此時不吃點甜的東西,他好像真的就要兩眼一翻去見耶穌了。

    撕開包裝紙,一口咬下去,蛋糕里的豆沙夾心便充盈了整個味蕾。口感又甜又綿,比他吃過的任何糕點都好吃。

    「好吃嗎?」

    「嗯!好吃!」

    「那就好,虞凱給我的。」郎煙像想起什麼似的,動了動脖子躲開掉落的碎屑,又側過臉問道,「對了,你衣服里有什麼啊?硬邦邦的硌得慌。」

    「嗯?」池雨明顯一愣,猶豫著把懷裡的細繩拽了出來,舉到郎煙臉邊小聲解釋道,「是你的珠子。」

    「啥?」郎煙餘光一瞟,發現正好是原先那顆受傷開裂的南紅彌勒。

    「其實,找你賠錢那天,我去撿珠子了,但是沒找全。然後……你好像也不是很想要的樣子,我覺得挺可惜的,就把這個珠子留著了。」

    「這樣啊?」聽完,郎煙輕笑,隨口說道,「你挺會挑啊?我這顆頂珠是最值錢的。」

    「啊?」池雨嚇了一跳,立刻包著一口蛋糕口齒不清的問,「那我還給你?」

    「你留著吧,一天天可憐兮兮的,你撿到就是你的了。」

    「但你不是說很值錢嗎?」

    「其他珠子都找不回來了,留著它幹什麼。」

    「但總歸是你的啊!」

    「說了不要了。」

    池雨捏著剩下的一點點蛋糕沉默了,過了很久才悶悶的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啊?你這樣……我很害怕還不起你的好。」

    「哈?」郎煙雖然覺得他突然因為一個破珠子而問這個問題很莫名其妙,卻也一時想了很久。隨後按捺住心裡慢慢溢出來的愧疚,強行扯了個理由搪塞道,「你不用還,不是你說的嗎,你喊我哥,我就得罩著你嗎?」

    池雨又不說話了,攀住他肩膀的手有點僵硬。

    郎煙覺得奇怪,剛想開口詢問,就聽到他似乎咽了口唾沫,有什麼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脖頸慢慢流進了裡衣。

    「靠!你哭什麼?!」郎煙大吃一驚,險些站不穩。

    「小郎哥。」池雨揉揉眼睛,啞著聲,悄悄說了一句話。

    「我就是突然覺得,我還是有很多人愛的。」

    「說這種話幹什麼!噁心死了!」郎煙敏銳的感應出他的意思另有所指,但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腦門不受控制的發熱,一時嘴快就心口不一的說道,「少tm愛不愛的!雞皮疙瘩掉一地!」

    發完脾氣,他急匆匆的向前走,彆扭的樣子像極了才拒絕小女生告白的國小生。

    池雨懵懵的看著他發紅的耳朵尖,心中情緒萬千,不生氣,不害怕,卻徹底無言。

    他睜著濕漉漉的眼,一時間覺得,與他在一起的畫面都成了飛馳而過的捷運,好像遇見他之前的高中時光,從未如此鮮活過。

    他走路帶起的風拂過他的臉,他衣服上薰衣草香的洗衣粉味和樹蔭下泥土的芬芳一起鑽入他「撲通」作響的心裡。

    他忽然悄悄的想,就算太陽很大,風很悶熱,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他也希望,郎煙能背著他走慢點。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這急速向前飛奔的時間,可以為他做出片刻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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