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天空突然風雲變幻，狂風大作，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一道閃電劈下，驚雷響徹天際，震醒了江州多少睡夢香甜的人兒。林舟在黑暗中睜開眼睛，轉身欲靠近身側之人，蔣兆沿幾乎是同一時間伸出臂膀，圈過林舟，鎖在自己懷裡。

是臂彎，也是港灣。

林舟怕打雷，從小就怕，他永遠忘不了那個驚雷天母親倒在雨地死去的畫面，「小舟，小舟，報……報……」

林舟深吸一口氣，十四歲那年他從北州軍院逃出去，在深山峽谷中摔傷磕破腦袋，後面失去一些記憶，但古老記憶仍如蛇魅般纏繞著他，殘破碎片，零星間或，他曾在夢裡聲嘶力竭，報什麼？您讓我報什麼？報誰的恩還是報誰的仇？您說啊……

林舟閉眼，不願再回憶，鼻腔哼唧一聲：「對不起」，像是含糊不清的囈語。

「小傻子。」蔣兆沿拍拍背，外面颶風蕭蕭擊打窗戶，一個溫柔，一個狂躁。林舟的心在一方天地間安靜下來，腦袋慢慢貼入相擁之人頸窩，酥酥麻麻的觸感從皮膚貼合處蔓延全身。

明明是親近已成自然的兩人為什麼還要吵架呢？身體都已經習慣了對方，可語言總在攻擊對方，行為總在排斥對方，夜給不了答案，蔣兆沿自己想出來了。

「小舟……」

「我全想明白了。」林舟開口，他知道他要跟他說什麼，只是他一說出口很容易變成「教育」，林舟不想打破這夜，「是我太激進，那麼不成熟的想法我……現在想來太幼稚，事情本身往往和聽到看到的完全不同，所以對不起……」

蔣兆沿五指插入他的頭髮：「你還小，得多學點知識，先認真讀書，好不好？」

林舟鼻音濃濃：「不小了。」

這事林大保有責任，蔣兆沿也有責任，林大保把林舟和他姐姐當瓷瓶一樣養著，蔣兆沿牽過林舟的手時他就是個單純天真的小少爺，他沒吃過家道中落的苦就被接了過去，蔣兆沿更沒讓他吃苦。剛接過來那會林舟總是大鬧要回家，有事沒做完，時間久了他就發現說這些根本就是徒勞。

後來林舟會當著蔣兆沿面抹眼淚說想姐姐了，父親和哥哥常年在外奔波家裡只有他和姐姐。蔣兆沿替他擦幹眼淚但並不打算放了他。

再後來，林舟摔破腦袋後像變了個人，逐漸去適應軍閥大門的生活，練兵場成了他最喜歡的地方，那不同於深宅大院，是個有激情有人煙的地方，但後面他發現蔣兆沿不讓他學武，不給他摸槍，兵哥喊他小少爺，自己出門也被兵哥保護著。

蔣兆沿大他七歲，左看右看就是個大哥哥模樣，林舟有哥哥保護著不也挺好嗎？只是這哥哥太武斷、太左右他人生了，讓林舟覺得人生受到桎梏有如籠中鳥。

14歲的孩子一年一個樣，可林舟三年也只長到蔣兆沿肩膀那裡，模樣倒是張開了，比同齡男生明眸皓齒些。離開北州後，蔣兆沿在江州新家給林舟慶祝了17歲生日，生日那天電閃雷鳴狂風豪雨，那天驚雷跟今天一樣大，或者說比今天更大。

每當驚雷夜晚蔣兆沿都會去林舟房間陪著他，兩人的初吻是怎麼沒的？其實不是蔣兆沿強了他，而是在一個靜謐的晚上轉身不小心碰到了，是不小心還是默許的靠近？兩人貼著唇都沒說話，房間只有兩人，整棟洋樓也只有兩人。林舟記得那晚自己臉熱的火辣辣的燙。

又一道驚雷劈下，轟隆隆將林舟的思緒拉了回來，蔣兆沿不知想起了什麼竟也像是回過神來一般。「小舟，睡覺吧。」

兩人貼唇睡去，電閃，屋子霎那被點亮似白晝，林舟抬眼看著睫毛濃密。雷落，蔣兆沿於朦朧微光間看向滾燙星河。

管家揉了揉老腰，竹籃里盛滿他現摘的太陽花，對於插花工藝這位年過花甲的男人倒算是無師自通，進屋後他顯然愣了愣，這兩人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換作平常蔣少帥從來是不苟言笑坐上堂，而林小少爺的座位演變史活脫脫的關係衡量尺，通常空一個手位代表今天正常，空兩個手位代表今天吵架了，空三個手位代表矛盾激化，空到最遠時代表戰爭一觸即發。

管家將花籃放在桌子上順便瞧了一眼，喲！這兩人真是......吃個飯還要肩挨著肩，頭髮拉絲著頭髮。管家眼底也有了笑意，他無奈地搖搖頭，在他眼裡，這兩都是孩子。

蔣兆沿接過林舟吃了兩口就棄了的綠豆粥，將自己的雞肉餛飩給他，「紗帽路有家店鋪老闆要盤出去，那位置不錯，你要嗎？」

蔣兆沿說的風輕雲淡，林舟聽得如雷貫耳，他竟然在支持自己？林舟藏不住渴望的眼神：「嗯！」

蔣兆沿見他這樣莫名心癢，勾勾手指說：「過來」，林舟湊近，蔣兆沿連人抱到自己腿上問：「給我說說，你這小東西到底想做什麼？」蔣兆沿平常早出晚歸練兵處理公務，林舟今天做了什麼雖然每天有讓跟他彙報，但林舟心裡想什麼他卻不知道。

林舟跨坐在他腿上倒也沒有不適感，「國貨售品店是我理想的起點，如今它有10餘種商品，我想發展成至少100種，開一間百貨商場。」終於說出來了，人終究是傾訴型動物的，林舟也希望有人傾聽自己的想法。

蔣兆沿留過洋思想不比常人，對於林舟的想法他是驚訝的，驚訝的是他超乎時代的眼界。洋經濟入侵，手工業發展率先遭到破壞，自然經濟進一步解體，工業興起，第一批聰明人已嗅到商機大興辦廠。農產品逐漸商化，遍地是商機，但這些已經有很多人在做了，林舟看到的是商機整合、加工、利用。

蔣兆沿環住他的腰：「百貨商場你打算如何分類？」

林舟：「日用品、食品、藥品、煙酒，服裝，暫時沒了。」

蔣兆沿：「嗯，貨源怎麼找？」

這是林舟翻來覆去絞盡腦汁很久的問題，幾乎天天都在想：「其實百貨這個念頭是宮廷給我的啟發，革命前宮廷會從商戶訂貨，革命後宮廷訂貨中斷，那些專供朝廷的商戶迫不得已改外銷。百貨售品可以先挖掘這批商戶，這些都是國貨，先挖掘再拓展，拓展從工廠開始。」

蔣兆沿眼底有了明顯的欣慰色：「如何在限有的資金下拿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