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雨找到郎煙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他正躲在離家二百米遠的一處公園裡發獃。

「……小郎哥？」池雨似乎很累，臉色潮紅，雙手撐住膝蓋不停喘氣。

郎煙背對著他坐在花圃邊，聽見他的聲音也沒表現得多驚奇，依然伸長腿呆看著天邊。

秦池雨找了他很久，身體本就不好，再加上奔波了一個下午，現在腿都發軟了。

他想勸郎煙早點回家，但剛坐到他旁邊，就聽到那人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趁我沒發火，快點滾蛋。」

池雨的後背一綳，壯著膽子小聲道，「我，我是來找你回家的。」

「我數三下，再不滾我就打到你滾。」郎煙看都沒看他一眼。

「我……」

「3，2……」

郎煙面不改色的倒數讓池雨一陣心慌，他手足無措的囁嚅好幾聲，在郎煙馬上要數出「1」時，下意識抓緊胸口的細繩，匆匆忙忙的道歉道，「對不起！」

郎煙沉默了幾秒，忽而哂笑一聲，挑起一邊的斷眉嘲諷道， 「你tm道鎚子歉？」

「我給你媽媽說你在打工……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要保密。」池雨的頭又低下去幾分，檢討著自己的無心之失。

說完，他又悄悄抬頭看了眼郎煙的反應，卻見他塞著耳機不知道在聽什麼，面無表情的樣子有點凶。

他不敢說話，也不敢動，僵坐在一旁候著，就等郎煙表態。

郎煙知道他並非有意，但積壓多年的怨氣一朝爆發便收不回去了，現在整個人就是一負能量載體，見人就懟。

他不怪池雨，但這會兒就是收不住脾氣。最後的理性在崩潰的邊緣來回試探著，腦袋裡好一陣天人交戰。

「……小郎哥？」

見郎煙遲遲沒有反應，秦池雨局促不安的喊了他一聲。

他腦袋裡的那根弦終於被池雨叨擾斷了，忍不住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我再說一次，滾蛋。」

池雨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了，眼神流露出一絲委屈，垂著腦袋站起身走了。

聽著背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郎煙鬆了口氣。又放空大腦呆坐了一會兒，直到心裡沒那麼煩了才起來。

他有點累，不是身體上的，是心裡的。好像疲憊到一倒頭就能睡死過去。

天邊逐漸透出一抹橙色，差不多到飯點了。

他餓了，但他不想回家。

正當他琢磨著該去哪兒時，轉身一看，秦池雨就站在十米遠的地方等著，手裡還拿著一瓶葡萄味的美年達。

郎煙頓時感到幾分莫名其妙，眉頭鎖在了一起，心想道，這貨真尼瑪纏人。

他不想說話，草草掃過秦池雨便朝另一邊走去。

池雨見他要走，猶豫一下還是跟了上去，隔著一段距離勸他，「小郎哥，別生氣了，我們回家吧？」

郎煙不回應他，板著臉繼續向前走。

「你餓了嗎？阿姨說你可能沒吃飯，要不，你來我家吃點吧，雪櫃里還有剩的，要是你想吃新鮮的也行，也還有現成的蔬菜。」

郎煙只想找個地方把自己關起來，一聽到身邊有人嘚比嘚比的講話，壓抑許久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用得著你在這兒刷存在感？我和你很熟嗎？老子就不懂了，我的事和你有毛關係啊？」

幾句話懟過去，池雨焉了，可憐巴巴的低著頭，雙手緊緊抓住褲子的一側。

等郎煙發完脾氣，他才忍住哭腔，小心翼翼的再次開口，「我們不是朋友嗎？」

郎煙一怔，一臉懵逼的低下身子看了眼池雨的臉，見他的眼眶裡有淚光在打轉，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而且我喊你小郎哥，你不是該罩著我嗎，怎麼……」這句話帶了點鼻音。

「操！」他在心裡怒罵他一句「娘炮」，又反覆勸說自己別和他一般見識。

或許青春期，就是迷茫和敏感相互打架的高頻時期，以暴怒和沉默來應對突發事件已經不再新鮮。

儘管他們明知這樣做不對，但就是放不下十七八歲的那點自尊心，驕傲亦自責著。

說來也奇怪，換作別人，郎煙早一腳踹過去了，還得臭著一張臉罵，「哭個球哭！」

但這次，郎煙在內心掙扎了好久，最後也只是惱羞成怒的點了根煙，雙手托臉冷靜了好一會兒，才赴死一般面色難看的啟唇，「突然凶你，對不起。」

池雨沒想到他會道歉，愣了好幾秒後才連忙搖搖頭，囁嚅道，「沒關係，我不在意。」

郎煙又悶悶的抽了好幾口煙，等了好一會兒才將煙頭按滅。

「去你家，我餓了。」他堪堪別過頭，有些彆扭，「不要多嘴。」

「嗯！」池雨點點頭，將那瓶美年達遞過去，「給你的。」

「不要，你留著。」郎煙繞過他向前走。

「給你買的！」

「我說。」郎煙轉頭，伸手敲了敲他的頭，半張臉藏進餘暉里，「給你喝。」

池雨的心臟一緊，懵懵的摸摸他敲過的地方。

一點都不痛。

……

郎煙打算晚上就在池雨家過夜。他今天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和唐萌攤牌了，現在回去只會尷尬。

池雨也很樂意收留他，他老媽的護工證考下來了，剛上任工作量有點大，一連幾天回家晚是常事，他一個人呆在家久了，難免也會覺得孤獨。

晚飯期間，郎煙的情緒也有所好轉。

池雨說想吃郎煙上次自創的雞蛋炒肉沫，他還隨口應下來了，表示下次給他做。

收拾碗筷後，池雨回房學習，郎煙不想學，便坐他床上玩手機，偶爾好奇的睨一眼旁邊那個學習機器寫了多少題。

「你不累啊？」大概四十分鐘後，郎煙見他又翻了頁，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吃點甜的先。」池雨停了筆，拿過桌子旁放著一籃子餅幹，自己拿了一塊，其餘的放到了郎煙面前。

用腦本就耗費精力，像他這種動不動犯低血糖的就更需要補充糖分。

郎煙隨意挑了一塊，撕開包裝放進嘴裡，第一次主動關心他，「你這個毛病，會不會影響到你以後的生活？」

「不知道，可能吧。」池雨想了想，打趣道，「只要別在我給病人診斷時犯病就行，這樣尷尬。」

「你想當醫生？」

「嗯。」他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為啥啊？醫生那麼累。」

池雨真誠的解釋道，「累沒什麼啊，我覺得救死扶傷很偉大，而且，我也不想看到別人死在我面前，自己卻無能為力。」

郎煙咀嚼的動作突然頓了頓，心虛的看向了別處。

池雨沒注意到他的表情，繼續抱著胳膊暢想未來， 「我想考大城市的醫學院，最好是北上廣的。唔，要是能在學院里爭取到點獎學金什麼的，就更好了。對了，我沒和你說過吧，我居然不太怕見血，也不太怕解剖……」

他把能想到的都大致說了一遍，也不管郎煙聽沒聽進去。

郎煙起身，四處看看後，翻開池雨桌上的習題看了眼封面，打斷他道。

「大學畢業以後呢，你有什麼打算？」

他問出了那個池雨曾問過自己的問題。

「這個嘛……我想根據到時候的學習情況決定要不要考研，如果不考，那畢業後就找個好醫院工作，最好以後都在那邊呆著……如果混不下去，或者水土不服，我就回南方，去成都就不錯。反正，我要改變現狀，讓老媽過上好日子。」

「哦……」郎煙的心裡忽然湧上一種微妙的感覺。

池雨低頭繼續寫卷子，靜寂的房間里只剩下筆尖在紙張上悉悉索索寫字的聲音。

過了很久，天邊的橘色與一抹深藍慢慢交融，過渡出一副絢麗的景色。

郎煙推開窗戶，抬著頭，眼睛裡倒映出天色。他忽然問，「上次你給我的那些題，你能仔細講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