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風暴
小說: 自贖 作者:暮落岛屿 字數:4882 更新時間:2022-07-08 01:36:04
經由秦池雨點醒,郎煙像是被刺了那麼一下似的無法快遞入睡,意識朦朧前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未來怎麼辦」這個問題。
他早已放任自流許久,現在人都懶了,課本內容也快忘的差不多,既學不下去,也沒有能力學了。
秋冬季的天色暗得特別快,房間里黑漆漆的,一點光亮也沒有。
他躺在黑暗裡,認清自己的實力後又無神的繼續發散著思維。
說真的,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天選之子——未來就算沒有文憑也可以一路開著金手指飛黃騰達那種。
那……如此這般……
自己以後,難道就真的要隨便找份小工碌碌無為的過活一生嗎?
雖然他平時從不提這些事,但一想到未來的自己真變成了一個沒用的閑人,他心裡多少還有有點不甘心的。
一個晚上過去,在第二天早上八點醒來的他迷糊的揉著頭髮,半夢半醒間腦海里忽然閃現了一個想法——重新開始學?!
當然,這個念頭出現後,他自己都把自己嚇了一跳,當即便沒了困意。
從頭開始學習得多困難,他心裡不是沒有逼數。
短暫的猶豫一下後,他再次回想起秦池雨和自己說,「我們已經高三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不想你以後後悔。」
是啊,高三了。
他迷濛的坐在床上,外頭天光透過桌前的窗戶,照亮了眼前的地板。在稍暗的房間里,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成年了。
說來奇怪,在成人的計時器倒數清零的那個晚上,他並未真實體會到褪變成為一名成年人的喜悅。12點一過,朋友們依次給他發來祝福簡訊,但是他一直盯著手機熒幕發獃,也不回覆,心裡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迷茫。
別人的十八歲,有禮物,有野心,有豐滿的理想。但對於他,這個數字好像虛假蒼白到沒有意義,似乎零點一過,他依舊沒有長大。
他看著地板上的亮光,發了很久的呆。
……
唐萌在他起床之後便出了卧室。
她好像一切準備就緒就等他現身了,妝容精緻得無可挑剔,一身名牌衣服時髦又休閑,漂亮得挑不出一點瑕疵。
不知為何,她今日沒有準備早餐。郎煙也不吃驚,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自覺打開雪櫃拿出牛奶和麵包,放進微波爐里加熱又端上桌。
今天周六,他要去周海店裡上早班。
唐萌並不惱火他這些自顧自的行為。她清楚郎煙目前還不願意親近自己,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建立母子感情的事情又逼不得,便仰仗著時間久了兩人關係就能自然而然的緩和。
所以儘管他平時再怎麼冷淡,她也不曾發火過。
但這次,她的眼神凌冽,似乎內心正在醞釀一場風暴。
她語氣嚴厲的責問起他, 「昨天誓師大會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郎煙皺皺眉,用疑問回應她的疑問,「班導打電話給你了?」
「回答問題。」
「你關心這個?我沒有必要告訴你吧?」郎煙依舊冷靜,將熱牛奶端出來喝了一口,吃早餐的速度快了不少。
往常他都是板著一張臉將唐萌冷凍放置,今日突然嗆她這麼一下實屬意外,唐萌不由得愣了神。
「我在好好和你溝通,你少陰陽怪氣。」她不想這段時間做出的努力功歸一潰,便壓抑住內心的怒火認真道。
「我是在和你好好溝通啊。」郎煙不以為然,末了還補上一句,「我說的是事實。」
「我是你的監護人,關心你不是很正常嗎?更何況老師說事關升學!」
不管她此時此刻說的是不是真心誠意的話,郎煙總歸是不信的。
他搖了搖頭,哂笑道,「你不忙著玩了?」
唐萌瞪大眼,不由得抽了口氣,肚子里編好的教訓一時竟忘了個幹凈。
「不說了。」郎煙起身收拾盤子,穿上外套便要出門。
「站住,話沒說清楚不許走!」唐萌上前擋在門口,「啪」的一聲把門關了。
「是,我承認我的確玩心重,但是,這……這和我想關心你,想成為一名好母親並不衝突。」
郎煙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咬肌一抽,嗤道,「你的定位到底是個媽還是姐?」
面對他的調侃,唐萌氣極了,化了精緻妝容的臉蛋上透出一抹紅,「你!」
「走了。」郎煙推開她。
「等等,我們好好說行不行,媽媽以前做的是不對,對你是有虧欠,但是我們一起努力,把以前的時光都補上,行不行?」唐萌越說越快,神色焦急,「我現在想彌補回來,給我個機會好嗎?我們畢竟是母子,有什麼深仇大恨呢?以後的日子更珍貴不是嗎?咱們今天說開後,以後就好好相處吧?!」
她的目光像火那般炙熱,表情真摯甚至有幾分渴求。
郎煙直勾勾盯著她的臉,從瞳孔微顫,逐漸到眼神渙散。
「你為什麼永遠都是一副逃避責任的模樣?」他如是說。
「……啊?」唐萌像是被雷劈了那麼一下,渾身都在抖。
郎煙看向別處,毫不猶豫的繞過她,推開門走了。
……
彤彤姐出院了,周海也終於放下心來,將孩子和老婆託付給自家老媽才又料理起店裡的事。
忙活了一早上,他和郎煙都累癱了。兩人坐在店門口的椅子上,面色疲倦的看著路過的行人。
周海點了一支煙,舒服的向後仰頭,突然道,「小郎,你很缺錢嗎?」
郎煙沒有很大的反應,只是看著遠處的路口「嗯」了一聲。
「你多久期末考試?」
「應該還有兩個月。」
「兩個月很快的……」周海微眯眼睛吐出一團煙霧,「這兩個月你別來了,好好學習,期末考試好好發揮,高三了馬虎不得。」
「什麼?」郎煙瞪大眼見他把煙頭一丟,插著腰站起身。
微胖的中年身材在陽光下竟顯得有幾分英雄的神韻。
「別慌,接下來兩個月的工資我提前結給你,你以後有空再來打工就行了……或者等考上大學後找工作賺大錢了再還也可以。」
周海笑起來,趿著鞋走到他跟前使勁蹂躪他的頭髮。
郎煙愣愣的隨他揉,瞬間失去了言語。
「周哥……」
等他想起該說點什麼,周海又打斷了他。
「有沒有想過以後幹什麼?」
「……還沒有。」郎煙沉默了一會兒,垂下眼簾。
「沒考慮過當律師什麼的?等條件好了再辦間自己的事務所,爆炸有面兒。」
郎煙「噗嗤」一聲笑了,眉眼染上一抹柔和,「沒想過。」
「是嗎?那你得好好想想了,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您們是未來,是希望,祖國能否變得越來越好就看你們新一代了。」升華完話題,周海又點開手機相冊一陣戳,「我啊,就希望我家女兒能隨她媽的長相,我的智商,以後再當個律師或者醫生,我就人生圓滿了。」
他把手機抵到郎煙面前,炫耀道,「看,可愛吧?」
照片中的他抱著襁褓中睡得正香小嬰兒,一臉親切的笑著,雖然長相和穿著打扮看上去有幾分不靠譜,但是一種名為「父親」的氣質從他身上瞬間散發出來,讓熒幕外的郎煙不禁懷疑這是周海嗎?!
「嗯,挺可愛的。」郎煙其實看不出這團皺在一起的臉有什麼可愛之處,但還是違心的稱讚了一句。
「名字都還沒想好呢,我得再翻兩天字典和詩集查查。」周海十分寶貝的把手機收回來,看著照片露出一副傻乎乎又福祉的表情。
郎煙又不自覺的跟著他笑了笑,瞟了眼手機又看向周海的臉。心裡被他的散發出的福祉感感染時,也不免閃現出一個新奇的想法,「原來,這就是爸爸啊。」
……
12點剛到,周海便把剩下兩個月的工資都交給他了,並再三叮囑回家後好好學習,期末考試努力考高點。
郎煙只是笑卻不應答,在心裡自嘲了一番後才想起來道謝。
粉色的鈔票相折成厚厚的一沓放進口袋,郎煙的心裡又再度湧起了一種安全感。
他正想告別走人,卻又被周海叫住。
「小子!」他丟過來一隻煙和打火機,神情活潑像個年輕人。
郎煙條件反射伸手抓住,等看清是什麼東西後又懵了,便不明所以的盯著他。
「別裝,你抽煙的吧?」周海倒是坦蕩,笑嘻嘻道,「你長大了,就不能再沒有計劃了,給我爭氣點,不管是學習還是生活,辦法總比問題多。回家舒舒服服洗個澡,該幹啥就去幹啥,有困難就來找周哥,我隨時在。」
郎煙漸漸收斂起怔愣的神情,慢慢輕笑出聲,點燃煙捲放在嘴邊吸了一口,在煙霧裡傲嬌的告別道,「我走了。」
「撒有啦啦!」
……
指間夾著煙頭,他行走至家附近的巷子里,仰著頭,再一次像小時候那般認真感受頭頂陽光的溫度。
十月中下旬的下午,天氣會突然變得很好,溫度直線飆升,加速進入今年的最後一輪高溫。
在陽光的洗禮下,他慢悠悠向前走著,打算去天台抱貓咪玩會兒。一個慢跑的人閃過他身邊,「吭哧吭哧」的喘著氣,他見狀,忽然想起學校過段時間要辦秋季運動會。
如果那天的天氣還是像今日這麼陽光明媚,那上場比賽也不會被他視作於一件麻煩事。
運動會這事老早就通知了,身為宣傳委員的曾敏兒之前還以獎品十分豐厚為理由,勸過他多報幾個項目。
但他就只報了一個接力跑——還是在虞凱一番死纏爛打下才答應的。
他一邊走路,一邊計劃著多久和隊員練習下交接。等自家那棟老樓出現在視野里時,他才後知後覺想起今早的那出不歡而散。
雖然他表面裝得很淡定,但說真的,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待他一步一猶豫的出現在樓底下時,秦池雨正抱著小貝坐家門口曬太陽。
「誒?!你回來啦?!」池雨露出個微笑。
「嗯。」郎煙點點頭,看向他懷裡的貓。
「你媽媽剛才在找你呢。」池雨提醒道。
「你說什麼?」郎煙感覺不妙,語氣不免急了點。
「她剛才還來問我曉不曉得你去哪裡了。」秦池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臉單純的繼續道,「我說你可能去打工了,應該中午就回來……」
越說下去,郎煙的臉色越發不好,池雨察覺不對勁,聲音逐漸弱了不少。
「郎煙!」
唐萌像是聽到了樓下的談話,突然從樓上開門,尖銳的嗓音和門板砸牆的聲音同時爆發。
郎煙剛轉身想走,唐萌又在樓上催促道,「回來!快點!」
音調又高了一分,嚇得池雨都僵住了。
郎煙惱火的向後抓了把頭髮,隨後看了一眼池雨,插兜上樓了。
唐萌非常生氣,等郎煙進了屋就故意質問起他的去向。
見郎煙連個眼神都不給她,她才壓著怒火,半擔憂半責怪道,「你是不是打工去了?難道學習還不夠你緊張嗎?!你居然還有空打工?!」
郎煙還是沒理她,低頭嗅了嗅身上的味道便要回房拿衣服洗澡。
唐萌只感覺被抽了一巴掌似的,頓時惱了,幾步衝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將他硬生生掰向自己。
「我和你說話吶!」
「不打工就沒錢。」郎煙甩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忽然迸發出一剎那的銳利,嚇得唐萌不自覺一抖,隨後心虛的移開視線。
「……沒有零花錢你和我說啊!」斟酌半天,她沒有為自己的疏忽道歉,反而吞吞吐吐的嗔怪起他不主動和自己提及這件事。
她打開手提包,伸手數了幾張鈔票卻被郎煙適時喊停。
在唐萌詫異的眼神中,他不鹹不淡啟唇道,「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這句話如果放在其他劇情里可能還有幾分溫馨感人的成分在。
但這一秒的氣氛卻不似那種情況,郎煙的臉上卻什麼表情都沒有,像在盯著一個陌生人。
而唐萌則是翕動著嘴,臉色一下子變得灰白。
一種越行越遠的距離感令她恐慌,她只得強裝鎮定的馬上從包里翻出一沓粉紅鈔票,數也沒數就往郎煙的口袋裡塞。
郎煙下意識想躲,卻被她按住了,強硬的收下了這些錢。
唐萌的指甲有點長,抓住他的手腕時力氣很大,等了好久都還是隱隱作痛。
「你媽有錢!」剛放開手,她便說了這麼一句話。
她像是一隻慍怒的母狼,眼睛瞪得極大,幾縷髮絲擋住她的視線,她也不為所動,依然沖著郎煙惡狠狠的宣告,試圖要在這一刻拿回兒子的控制權。
「你媽有錢!」唐萌再次怒聲重複。
「你現在這麼說,有意思嗎?」郎煙被她這副與「尋常家長」無異的模樣刺激到了,強忍多時的怒火像在草木灰中蘇醒的火苗,正愈來愈烈。
「你什麼意思?」唐萌提升嗓門。
「你還在裝什麼?」郎煙感覺自己的心裡有場風暴,而它肆掠過境之後,會帶走一切虛偽的平和。
「你為什麼要把我丟給舅舅,又為什麼突然回來?為什麼在缺席了我的童年後,又在我成人這年擺出一副母親的姿態?因為你年紀到了,母性蘇醒了是嗎?我就該配合你演戲嗎?」
你為什麼要把我丟給舅舅,又為什麼突然回來?為什麼在缺席了我的童年後,又在我成人這年擺出一副母親的姿態?因為你年紀到了,母性蘇醒了是嗎?我就該配合你演戲嗎?」
「你看看你把這一輩子活成什麼樣了?你有個媽媽的樣子嗎?整天不三不四沒個正形!除了玩樂你還會什麼!而我呢!我又因為什麼!變成這個鬼樣子了?!」
他歇斯底里起來,用越來越大聲的怒吼發泄著這些年的委屈和不滿。
唐萌覺得自己是個滑稽的小丑,是個被拖著遊街的罪人,從頭髮絲到腳底板的每一寸都在叫囂著難堪。
「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句?!」她紅著眼拔高嗓門,「我這一輩子又tm怎麼了?你搞清楚是我生了你!你有什麼資格評價我!如果不是因為你,我難道會嫁不出去?我tm明明談了個對象,卻因為你……」
「竟然我是你的累贅,你又為什麼要生下我?」他的太陽穴突突的疼,隱約能看到青筋爆出,「你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把我打掉!」
之後又吵了些什麼,他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在唐萌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中,頭也不回的逃跑了。
他的心臟很難受,似乎痛得快要痙攣。他想,他應該逃離這裡,遠遠的,永遠的離開這個狗屁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