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彤姐的店是家炒菜館，沒懷孕之前店裡一直是她送餐，打掃，她老公周海則負責炒菜。

但是因為她最近快生了，實在不方便幹活，所以才想著多請兩個人幫助，不然在用餐高峰期的時候會忙不過來。

可能是同情他的遭遇，這兩口子對他很照顧，一周只讓他幹三天，時間不固定，隨他選。

「今天就到這兒吧，小同學你辛苦了哈。」彤彤姐蠻喜歡這個寡言少語又認真細緻的男生。

「沒事，彤彤姐。你預產期是多久啊？」終於挨到換班的時候了，郎煙擦了擦手上的油漬。

「19號。」

郎煙掐指一算。

「那沒幾天了。」

「是啊。」女人笑著扶住了腰側，動作笨重，看上去有些吃力。

她的身材已不像郎煙初認識她那會兒纖細苗條，如今肥胖臃腫不止一倍，小腿和胳膊還時不時會水腫。

也不知道是哪裡聽來的說法，留長頭髮會和胎兒搶營養，她婆家人便逼著她把頭髮剪短了。

她本就是沙發，如今這麼一剪，髮型就更像是炸開的爆米花，用發箍向後那麼一箍，不僅不美觀，還稍顯狼狽。

「那彤彤姐你坐著休息吧，我先回家了。」

見換班的女生來了，郎煙向她擺擺手，示意自己要閃人了。

今天是周六，他忙了一上午，想趁著下午的時間好好睡一覺休息一下。

「郎煙，你回家嗎？」周海從廚房裡探出腦袋，嘴裡還叼著煙。

郎煙的一隻腳剛踏出店門口，訕訕的回頭道，「啊，對。」

「那麼，你把這份飯送一下，地址就在你家附近。」周海提著一份蓋澆飯從廚房裡出來，走到彤彤姐身邊時還記得把煙掐滅了。

「行。」郎煙爽快的接過，和兩人告了別。

走了幾步路，郎煙才想著揪起單子看了眼地址，但越往後面看，他就越覺得不對勁。

城北，xx路，xx街道，101號？

什麼鬼？

他思索了一會兒，就在自己家樓下？

101號？住的是誰啊……

他眼簾微闔，腦海里閃過那個看上去很溫和的女人。

……

果不其然，等他敲響門後，屋內傳來的女聲正是搬來那天聽到的。溫柔如水，語速極慢。

那女人打開門，發現送餐的人是郎煙，也吃了一驚。

「誒，小同學，怎麼是你？」她瞪大了雙眼。

郎煙上次沒敢仔細看她，這回靠近了，才偶然看清楚她眼角的魚尾紋。

「我打工。」

他將盒子遞給他，神態已比上次自然很多。

「你還自己打工呢？真獨立！」女人面露驚異之色，誇讚他之後，還讓他等等，緊接著轉身回廚房，拿了一瓶牛奶和好幾個蘋果給他。

「外面多熱啊，快拿著。」

「不了，不用。」郎煙連忙擺擺手，眼睛慌忙向旁一瞥，看到了她耳垂上的一顆痣。

「拿著吧，你們都高三了，要多喝牛奶，多吃有營養的東西。」女人的力氣出奇的大，一直把東西往他懷裡塞。

郎煙拗不過她，最終只能接下，支支吾吾的和她道謝。

「不客氣啦，誒，你吃午飯了嗎？」女人又問他。

「……吃過了。」他退後半步。

「這樣啊。」女人笑了，熱情的繼續說道，「害，我看到和我兒子一樣年紀的孩子就親切，這樣，你下次來我們家吃飯吧！」

郎煙又退了半步，「不了不了。」

「好了就這樣決定了，你明天來我們家吃飯哈！」女人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也不管他推辭與否，擅自就把事情決定好了。

郎煙就這麼稀里糊塗的增加了個「飯局」。

……

第二天照樣有早班，等他忙活了一上午，托著一身油煙味走至自家樓下時，101室的飯菜香味已經瀰漫了整個院子。

他這才忽然想起來，那個女人邀請自己去她家吃飯。

想到這兒，他立刻躲在牆後邊觀察了一會兒，確定那女人沒發現自己回來後，才快速的溜進樓道，一口氣跑上了樓。

對於這頓飯，他顯得有點猶豫。畢竟一向獨立慣了，他不太習慣接受別人過於明顯的善意。

與一樓滿院飄香的炒菜味不同。四樓過於沒有人煙味了，安靜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唐萌沒回家，不知道是在忙工作，還是玩去了。

郎煙覺得前者的可能性要大點，像唐萌那種玩心大的人，要她兢兢業業的坐在辦公位上加班，簡直是天方夜譚。

關上門後，身上的油煙味在狹小的玄關門顯得更刺鼻了，他蹙起眉，回自己房間里拿上幹凈的換洗衣褲進了浴室。

洗手台上的化妝品和護膚品都很多，但是並不雜亂，像一個個士兵似的從高到低依次立著。

愛幹凈又有次序——

這是郎煙能想到的，唐萌身上的唯一一個可取之處。

他避開那些瓶瓶罐罐，將換洗衣服放在洗手台上，臟衣服往洗衣機里一扔，擰開淋蓬頭痛痛快快的衝起涼來。

忙活了一早上，現在正是最熱的時候，汗味和油煙味融入一體，怎麼聞怎麼難受。

他自己都有點嫌棄自己，打上泡沫後便不動了，感受著溫熱的水從他頭上緩緩流下。

在潺潺的流水聲中，他閉上眼，靜靜的享受這短暫的放鬆時刻。

……

等洗完澡，他的肚子也差不多餓了。

反正家裡沒別人，剛沖完澡的身體也還在冒著熱氣。他索性不穿上衣，下半身套了條運動褲就去做飯了。

以前一個人住時，他不用顧慮這顧慮那的，現在和唐萌住到了一起，他就得時刻記住不要暴露上身。

頭次來這兒時，他直接忘記了唐萌的存在，條件反射的洗完澡就直接推門，等開門和唐萌面面相覷後，他又強裝鎮定的默默退回浴室，穿上衣服再一臉謎之紅暈的出來。

難得這天可以放飛自我，再次回到沒有束縛的狀態，他連心情都不自覺的變好許多。

水滴從後腦的發梢滴落，順著脊柱溝慢慢向下滾動，他揉著濕發斟酌了會兒，心想著做個什麼東西吃。

雪櫃里還是有些基本材料的，雞蛋，番茄，黃瓜都還有剩。

他自言自語道，「不然炒個什錦炒飯得了。」

剛把菜板洗凈，準備好一切工序，旁邊的玄關就忽然響起了極輕的敲門聲。

他一開始沒聽真切，停下手邊的動作又仔細聽了一會兒，這才確定真的有人在敲門。

「誰？」他把濕發向腦後一抓，走過去開了門。

外面太陽很大，剛推開門，撲面而來的熱浪差點沒把他掀翻。

「靠。」他忍不住眯起眼低罵了一聲，逆著光看向門口站著的身影。

隨即，他吃了一驚，睜大了眼睛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門外的秦池雨怎麼都沒料到門後面是這樣的風景，一時愣神了，先是對上他淌著水珠的下巴，又下意識瞅了一眼他上半身，然後又迅速看回他的臉。

「我媽說時間差不多了，讓我來看看你回家沒，要是你在就叫你一起吃飯。」

郎煙銳利的目光像是一團火，灼得他有點尷尬，不知該往哪裡看。

「那是你媽媽？！」郎煙呆了，這才驚覺過來為什麼第一眼就覺得那個女人面熟。

他知道這個縣城本來就小，但從未想過會這麼小，總是能和秦池雨這號人物碰上。

這麼一琢磨，他不由得有點發毛，自己是不是在冥冥之中被那個死去的男人纏上了？

「是啊，你還沒吃飯吧？我媽媽已經把飯做好了，就等著你呢！」秦池雨弱弱的催促道，「你穿了衣服就快來吧。」

經他這麼一提醒，郎煙才想起來自己沒穿上衣，連忙回浴室套上幹凈衣服後出來一看，秦池雨還在門口等著。

「你……」

「我們走吧！」不等郎煙說話，池雨就笑著朝樓梯口走了兩步，見郎煙沒跟上來，又倒回來，一臉懵懵的睜大眼睛問，「怎麼了嗎？」

可能是他把一切都拿捏的恰到好處，不會過度熱情，也不會過於疏離，這讓郎煙無法開口拒絕。

「……走吧。」

最終，他低下頭，拿著鑰匙和他出了門。

好像秦池雨對他的應邀很高興，腳步都輕快了起來，郎煙無意掃過他的側臉，見他一直在輕輕的淺笑。

這匆匆一瞥，他才偶然發覺，秦池雨長得很像那個女人。

一樣柔和的臉部線條，一樣大而亮的桃花眼，甚至連耳垂上的痣都長在同一個位置。

他懵了，頓時在心裡責怪起自己的遲鈍。

「……那個，你們是才做好？還是等很久了？」郎煙有點不好意思，問得也含糊不清。

不知為何，郎煙有種預感，如果他強硬的拒絕了池雨，他們母子倆都會對此事耿耿於懷。

「嗯？不用放在心上啦，才做好沒一會兒！」池雨微微抬頭看向他，纖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像只棲息的蝴蝶輕輕揮動翅膀。

他忽然活潑起來的態度讓郎煙有點反應不過來，這還是之前的那個「鵪鶉」嗎？

「你很高興？」郎煙感覺莫名其妙。

「嗯！」秦池雨一次連蹦兩級台階，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今天吃松鼠魚！我超級期待！而且……第一次有同學來我家做客！」

他的態度真誠，眼神里滿是純凈美好，天光灑進樓道照耀在他臉上，眉目被瞬間模糊，映出一片金黃朦朧。

……

「來啦？！」倆孩子才敲響門，秦媽媽就熱情照顧他們朝屋裡走。「小同學快坐下，馬上就能吃飯了！」

「好，好的。」

郎煙被她拉著向屋裡走了幾步。

雖然已經和唐萌住了幾天了，但他依然沒能適應她的手藝，平日里吃得就不如以往多。而現在又正是飯量猶如無底洞的年紀，沒一會兒便又餓了。

一進屋，那股飯菜香就更為濃烈，他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

「小同學你叫什麼啊？一直沒問你名字呢。」

女人給他添上飯。

「郎煙。」

「你沒有忌口的吧？來嘗嘗這個松鼠魚，池雨最喜歡吃這個了。」

女人將魚向兩個孩子面前推。

……

客廳的燈光溫暖又柔和，襯得菜餚更加令人食指大動。

秦媽媽的手藝非常不錯，和唐萌，他舅媽比簡直不是一個等級的。

郎煙不知不覺間就吃了兩大碗飯，就連吃出汗水了都沒空管。

秦池雨則似乎很愛吃甜的，半條松鼠魚都進了他的肚子。

女人笑得很開心，她甚至沒怎麼動筷子，更多的是看著兩個孩子吃。

努力做出的一頓飯，能被吃得幹幹凈凈，就是對掌勺的人最大的褒獎。

席間，郎煙偷偷用餘光注視著他們，默不作聲的吃著，一口又一口，像是沒有感情那般細心咀嚼著。

這頓飯吃得很慢，可能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結束以後，他和秦家母子道了謝，轉身快步朝樓上走去。

他的眼眶疼得快爆炸，走到三樓樓梯口一摸，才發現流眼淚了。

奇怪，他其實好久沒哭過了，今天這一出，沒打他也沒罵他，不知怎麼就觸動了他的淚腺。

他蹲在牆角，腦袋埋在膝蓋里，一時更加覺得，自己是個混球。